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刚跑出家门口,就撞上了隔壁家的陈婶。她刚准备来我们家门前的大树下牵她的两头小羊。我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因为紧张和害怕,我全身不停地颤抖着,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怎么了璟儿?”陈婶惊讶地看着我,她被我的怪样子也弄得紧张起来。
“快救救我妈!快救救我妈!求您了,快救救我妈妈!”我不停地摇晃着陈婶,慌乱中边哭泣边口不择语地说。“晚了就来不及了,陈婶,快救救我妈妈!”
“你说什么呀!孩子,你妈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呀!”陈婶依然用一头雾水的表情看着我。
“我妈,我妈在阁楼上——她——她——”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窒息了,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
“你这孩子,难不成中邪了?”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的陈婶不满地看着我,不仅完全意识不到我内心那股说不出来的歇斯底里,甚至还糊涂地对我翻白眼。
“我妈在阁楼上自杀了!快救救我妈!快救救我妈!”我尖叫着,跳起来用力地踩着地面跺着双脚,我发现唯有如此才能完整地表达出我想要说出的话,如若不然,下一秒钟里我一定会被内心的焦燥火焰给吞噬了。
“天哪!这,这,这要怎么办才好呀?”陈婶终于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了,但是她像我一样也被吓住了,除了仍然呆头呆脑茫然无措地看着我外,根本无法给予我任何实质上的帮助。
我无异于当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好在我我打了一个激灵后很快清醒了。我放开了陈婶,继续向前奔跑,边跑边大声地尖叫着。我尽可能地让我的声音激荡得更远更响亮,我需要更多的人前来帮忙,我需要医生前来挽救我母亲的生命。我捉住第二个迎面而来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紧张地拉着他的手,语气颤抖而坚定地对他说我妈在阁楼上自杀了,请求他快带更多的人去将我母亲从阁楼上弄下来。
说完后我又继续向前跑去。我跑到村里的卫生所。村里唯一的医生黄伯正打算关上门回家吃晚饭,我一把拉住了他,说黄伯我妈在阁楼上自杀了,鲜血流了一地,现在还在流血,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妈妈吧。不然她会死的。现在也只有您才能救她了。对了,她差点把手腕割断了,要不要带些绑带什么的前去包扎。虽然我刚才已经用一条毛巾把她的伤口包了起来,但那显然是不够的,因为我看到毛巾又一下子让血给染红了……
好在黄伯不像陈婶一样呆头呆脑,他不仅听清楚了我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的叙述,还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和反应。他二话不说重新推开卫生所的木门,用最快的速度背起他出诊时必带的箱子,走出诊所时他用一股极为镇定的语气对我说:“璟儿你先别慌,我去你家先帮你妈包扎伤口,免得她继续流血。但是你还不能回家。你赶紧到村尾的阿新家看看,如果阿新在家的话叫他马上开他的面包车到你家门前接你妈上医院去!”
“医院?”我看着黄伯倒吸了一口冷气,黄伯没办法处理我妈的伤口吗?
“照你刚才说的,你妈的伤口太深了,恐怕得去医院才行。”
“如果阿新哥不在家呢?”我问。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嗓音复变得又尖又细。
“如果阿新不在,没有汽车送你妈到医院的话,恐怕一切就来不及了。”黄伯担忧地看着我,又说,“听天由命吧。”
我撒腿就往阿新哥家跑去。
谢天谢地,还没到阿新哥家里时我便看到阿新哥的面包车,也是村里唯一的一只载客的车辆就停在他家门前空旷的沙地上,阿新哥也在,他和另一个男人正在他的面包车旁说着什么。
“阿新哥!”我尖叫着跑了上去。
“璟儿——”和阿新哥说话的男人回过头来叫我。还没等我跑近他就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找阿新载你妈上医院的?”
我点点头,满头大汗地看着对我说话的人,他居然是父亲的同事,也是卫晓晴的父亲卫健明。看来他已经知道我母亲自杀的事情了。
“阿新,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又都是邻里乡亲的,璟儿又还这么小,你就忍心看她失去母亲吗?”卫健明转而又对阿新哥说。
我惊讶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卫健明是来劝说阿新哥载我妈去医院抢救的,看阿新哥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便知道他怕他的车子沾染上了某些不吉利的征兆,据说开车的人都有这方面的担忧。
我的心一抽紧,万一阿新哥不肯载我妈去医院的话那可怎么办才好。
“哎,阿明哥,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在阿新哥并没有思索太久,他沮丧地看了我一眼后,转而对卫健明说。
“我不会忘记你今天这个人情的。”卫健明拍拍阿新哥的肩膀,又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璟儿,快上车。”
阿新哥载着我们很快地来到我家门前。我看到母亲刚好被黄伯他们从屋里抱出来,我还来不及下车,卫健明已经跳下车一边支开乱哄哄的人群,一边跑到黄伯他们面前,帮忙将我母亲给抬到了阿新哥的车上来。
我木然地看着母亲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人给稳稳当当地抬到车上,放置在我的身旁。阿新哥早已经将我身边的坐椅放平,还小心地在上面铺了一层塑料纸,我看到母亲脸色苍白,嘴唇微翕,痛苦的双眼紧闭着,她的手腕不再流血了,已经被绑带紧紧地包扎了起来,有人托着她的手臂,似乎是为了避免她切割的手腕受到进一步的伤害。那人正是卫生院的黄伯。
“璟儿,帮你妈盖上被子。”已经完全清醒了的陈婶在车门口递给我一条毛毯,车门随即呯地一声合上了。
我将陈婶递给我的毛毯盖到母亲身上。母亲全身冰凉冰凉的,我几乎要怀疑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惊讶地看着在我一侧的黄伯,他正将母亲受伤的手小心地搁在座椅上。母亲躺在一张被放平了的座位上。从我半跪着的角度里刚好可以看到母亲的胸口虽然微弱,但仍在有节律的起伏着。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但是我也并没能感觉到轻松和安全。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山间道路的颠簸所导致的汽车的振荡,母亲手腕上的白色纱布渐渐消失了,仅仅半个小时,不,也许还不到半个小时,那白色的纱布便全部被红色的血渍给渗穿浸透了,最后全部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不要担心,璟儿,马上就到医院了。”也许是因为自我上车后由始至今的不发一言,坐在我前排的卫健明突然回过头来安慰我说,“医生会救你妈妈的。她会没事的。”
“卫叔叔。”我想都没想地就对他说,“我爸爸呢?您能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妈妈住院了,让他来医院一趟吗?”
“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卫健明说完后将头转了过去,继续看着汽车的前方。
我的心一沉。我明白卫健明所说的想办法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心底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即将烟消云散了。
“您不是和我爸爸在同一个公司里上班吗?”
“以前是,但是你爸爸已经辞职了,所以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不过你放心,一有他的消息我会马上联系他的。”
“请您到时候也通知我一声,可以吗?”
“那是当然的!”
车厢里的空气突然渐渐凝重起来,其他的人都沉默着不再开口,只有开车的阿新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用一种相当古怪的表怀看了看我,当他发现我探询的目光也刚好落在那个后视镜时,他急忙避开了,专心一致地看着前面的道路,小心翼翼地掌着他的方向盘。
“卫叔叔,如果我爸知道我妈住院的话,您说,他会回来吗?”但是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自欺欺人的问题。
“当然。这还用说吗?不过现在,我们可没多少工夫去管你爸了。现在救活你妈妈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救活我妈妈,肯定得花很多钱吧?”残酷的现实把我倾刻间的清醒又给搅浑了。“我急着找我爸爸,就是想让他带钱来救我妈妈的。”
“璟儿——你不要担心,你妈妈的住院费用,我们大家来想办法。还有,救活你妈妈未必一定要找到你爸爸。我们可以分开来做。”卫健明回过头来对着我别扭地笑了笑。
“我说璟儿,你爸临走前,难道就没留下一笔钱,或者一些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们吗?”角落里有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问我。我看过去,是帮助把母亲抬上车来的同村的李黑。
我茫然地看了看李黑,他也正盯着我,若有所思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吊诡的期待。我急忙摇了摇头。我想起了父亲临走前的晚上对母亲所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微微一动。我急忙低下头佯装察看母亲的伤口,实质上心里已经剧烈地乱跳起来。李黑在村子里常有偷鸡摸狗的坏名声,那是万万不能被他知道我家的床底下还藏有大量现金的。
“璟儿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家里有没有钱呢?”卫健明适时地帮我解了围。
“说实在的,阿明哥,刚才急着救人,我的身上可没带多少钱来着。”边开车的阿新突然说着。
“你们也知道的,我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哪还有钱来救济别人呢!”李黑也急忙附和起来。
“你们肯送璟儿她妈妈来医院就已经是帮上大忙了,怎么还会有让你们出钱的道理呢?”
“卫叔叔!”不等卫健明说过完,我就急忙说,“今天你们大家对我一家的帮助,我一定不会忘记。我一定会记在心里的。等我妈出院了,我就让她把欠你们的钱还给你。阿新哥的车油钱,我妈的治疗费用,还有给大家图个吉利的红包,一定都不会少的……”
“行了璟儿。”卫健明打断了我的话,说,“你还是个孩子,这些等以后你妈醒过来再说吧。现在救活你妈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要慌张,也不要害怕,我已经让你婶婶去村公所,把你们家的情况向村长说明了。如果,如果你爸爸一直联系不上的话,村长也会想办法帮助你们母女俩的。对了,我还让你婶婶打电话给你舅舅——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如果能联系上的话,或许你俩个舅舅也会赶来医院的。所以,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舅舅?”我呆呆地看着卫健明,他所说的这两个字在我听来是何等的陌生。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起我还有这样的亲戚,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也从未到过我家里来。他们会来吗?我实在是怀疑。
或者没有信心的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吧。过了半晌,卫健明又突然对黄伯说:“老黄,等会到了医院的话,你和医院的医生们比较熟悉,能不能和他们商量,如果……”卫健明充满歉意的目光匆匆掠过我一眼,“如果璟儿她妈没有什么大碍,没有,没有生命危险的话,等医生们把伤口处理完后,我们就载她回家来继续治疗吧。这样不仅可以省一大笔钱,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只是,只是只能辛苦你了。”
“但愿如此吧。”黄伯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说。
“黄伯,您是意思是说,我妈的伤口很严重,她很危险,是吗?”从黄伯忧心忡忡的表情上,我似乎看到了某种极为不好的信息。
“璟儿,你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黄伯并没有当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刚想要问得更仔细些,在前面开车的阿新哥突然大声地说:“大家准备下车吧。医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