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邵晨的指挥下,我叫来了一辆滴滴打车。我们上了车,邵晨说了一个地名。“远吗?”我问。
“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邵晨说。
“你是附属医院的医生?”我上下打量着他。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摄影师,他有一种艺术家的优雅气质。
“不,我在那里进修,我去年刚硕士毕业,还没有正式上班。”
“你怎么不先找工作,然后再继续进修呢?”我有些奇怪。据我所知医学硕士生并不难找工作。
“我的导师希望我留在附属医院上班,但是我妈却希望我回去珠海。”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说。
我不自觉地向右侧稍微挪动了一下,我们距离得这样近,他看着我时目光清澈如水,似乎要将我也融化进去了。
“你是珠海人?”为了化解我挪动位置而引起的稍许尴尬,我问。
“算是吧。”邵晨淡淡的回答。
算是吧?这表示什么呢?但既然他不愿意回答我也不便继续追问下去。“你读临床医学吗?”
“是的。你呢,也是读医的?”他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突然对自己所学的专业感觉气馁。或许是平日里被那些大医生们煕指习惯了,此刻在他面前顿时觉得矮了他一大截似的。
“我读护理专业的。”我小声地回答。
“中专?”
“不,大专,本科。”我还是回答得不够理直气壮。
“你在什么科室?”
“骨科。你呢?在什么科室进修?”
“骨科”他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我没有他那样看起来的感觉奇妙,在我看来学医的人很多,在同样的科室工作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汽车在一个小区的门口停了下来。我搀扶着邵晨下了车。在他的指挥下,我扶着他往小区里面走去。开始我以为他租住的地方应该属于那种很陈旧,或者比较偏僻的那种,没想到这个小区虽然不大,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但是楼层排列整齐有序,外墙干净清爽,各个楼栋间不仅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各种怪状的花圃,郁郁葱葱的树木,甚至还有精巧雅致的亭台楼榭和一座正往外喷着水的小型喷水池。
“这是你租住的地方?”我不由停下来打量着周围的景色。阳光明媚,草坪柔软,花花树树们悠闲地驻立着,幽静的小径通往各栋楼宇的出入口,小鸟清脆的叫声不时传来,还有喷水池里淙淙的水流声,真像一座安静的世外桃源。
“是的。这里的环境不错吧?”
“但是这里一个月的租金,应该也不少吧?”我点点头,感慨地问。
“是我妈帮我还的租金。”邵晨回答说。
“你妈对你真好。”我说。
“你也知道那是我妈。”邵晨笑笑说。又突然问:“你呢?你妈对你怎么样?”
“没你妈有钱!”我回答后便搀扶起邵晨继续往前走,我不愿意与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到了邵晨指定的楼栋前时,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是有电梯的。
“电梯坏了。”邵晨知道我在想什么,解释说,“昨天晚上就坏掉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人来修理。我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邵晨急忙向我解释。
“你一直住这里?”我好奇地问。
“是的。实习一年,再加上进修一年。不过……”邵晨欲言又止。
“要回珠海吗?”我想起来他刚才说过的话。
“我本来打算出国进修的。”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再没有问什么。在这个各方面都条件优异的男子面前,我除了自惭其秽外还是自惭其秽。
这里的楼层最高的仅有十二楼,邵晨住十楼。邵晨一只手扶着楼梯的栏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扶着他慢慢地往上走。楼梯并不宽敞,我们俩并排挤在一起就更加拥挤了。好几次我被迫撞到了邵晨的身上,我赶紧重新竖直体岂图与这个刚刚认识的男子保持距离,但是邵晨却只顾着往前走,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我的尴尬和局促不安。
好不容易到了十楼,邵晨拿出钥匙开了防盗门。我拎着他的背包在他身后进了门。我走进屋子后犹豫了一会,还是帮邵晨关上了房门。
在邵晨的示意下,我把他的背包放在客厅的电视柜台上。柜台上没有电视,只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叠书本。我瞄了一眼,几乎全都是医学类的书籍和杂志,边上还立着一架半人高的人体骨架模型。而在电视柜的背景墙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人体彩绘解剖图,图上用彩色水笔标出了几处受到外力的撞击后容易发生骨折的部位。
“喝点什么吗?”邵晨跳近了墙角的冰箱,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一瓶可口可乐问我。
“有雪碧吗?”经邵晨的提醒,我发现自己还真是口干舌燥得很。
“有七喜。”
“也可以。”邵晨递了一瓶给我。
我看到瓶口密封完好,才敢打开放心地喝起来。我继续打量着大厅:房间的另一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布局:一套鹅黄色的布艺沙发半环绕着茶几摆放在大厅中央,沙发并没有对着电视柜,而是面朝摆放在靠墙处的一台台式电脑,我走过去,看到电脑桌上也有许多书本,却都是摄影方面的介绍以及一些旅游杂志。紧挨着电脑处是一个书架,架上最上层仍是医学类的书籍,以下几层则是数不清的中外古往今来的小说名著。
“文艺青年啊!”我感慨着。
“你可以看书,也可以打开电脑,电脑开着的。”邵晨边喝他的可乐边笑笑地看着我。
我没有看小说也不好意思去开他的电脑,总觉得这是属于他私人的物品,像宿舍里的艾琪就从不让我碰她的笔记本电脑,她说里面塞满了她的隐私。难道邵晨没有自己的隐私?
客厅足够宽敞,房间也有两个,一个门口就挨着书架,我站在门口瞄了一眼。“那间是暗房,是我特意腾出来冲洗相片的。”我正纳闷房间的黑乎乎和简陋时,邵晨向我解释。“我住那间。”
邵晨的房间还算可以,有一个大衣柜和一张单人床,窗口下还有一张写字桌,桌上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个插满笔的笔筒,两个手机充电器,以及一个台灯外,还有一台平板电脑。
“就你一个人住这里。”问完后我觉得自己太冒失了。
“我妈有时也来住几天。她来的时候我就睡沙发。”邵晨完全不介意地笑笑。
“怪不得你买了那么大的沙发。”我看了一眼沙发,就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因为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躺在上面其实是很舒服的。“这沙发比我宿舍里的床还要大。”
我走到电脑桌台另一侧的墙面前,雪白的墙上贴满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照片,大多数都是一些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也有一些记录各个地方的风俗、信仰及其庆典活动的照片,看得出来邵晨去过很多国家,他刚才说他准备出国进修并非妄言。
“如果不知道你是医生,我还以为你是摄影师呢?”我转头对邵晨说。他正站在冰箱前面认真地看着什么,就好像一个家庭主妇对着满堆的食材在思考今晚的菜肴一样。
“很多人都这样说。”邵晨开始从冰箱里往外掏食材。
我想过去帮忙,但是角落里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我。那应该是一张毕业照。照片里的人都戴着学位帽穿着学位袍,他们列成几排紧挨着站在一起,个个笑容灿烂,意气风发。我仔细地辨认着,很快我就找到了邵晨,他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目光直视着镜头,他也在笑,他不像别人笑得那样张扬,他只是淡淡的微笑着,就像他头顶上的天空一样,笑得风轻云淡,笑得闲云野鹤。
“这是毕业照片吗?”我转而问邵晨,却发现他不见了。
“是的——”从厨房里传来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和他的回答声。
“怎么只有一张?”我继续问。
“这是最严肃的一张。我不喜欢过于夸张的表情。”邵晨大声地回答。
“这是最美好的回忆呀!”我回答说。我想起我的毕业照,许多同学为了留住那永恒怀念的一刻,都理所当然且极尽所能地各种搞怪,唯有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后来阿薰还形容我:漠不关心地就像个旁观者。
“不就毕个业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不是学校生活让你太留恋了?”我看着邵晨身边的那个女硕士生,问。
邵晨没有回答。“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好漂亮!”我仔细地端详着她,说。我又看到了她,在毕业照片的上方,她侧着身体交叉双手放在身后,青春艳丽的脸宠对着阳光,微闭着双眼,任短短的头发逢松地向后吹去。风很大,她身后的大海翻卷着波浪,像是因为目睹了这无敌的容颜兴奋得不能克制一样。
她是这扎堆的相片里唯一的一张人物特写,并且我能够断定她的摄影师就是邵晨。
“她是你女朋友吗?”
还是没有回答。厨房里的声音更大了,我走了过去,刚想再问一次,却突然停住了。
邵晨正在认真地清理一条桂花鱼,他将鱼竖直地放在水龙头下面,鱼口张开,任水流穿过鱼腹再排出来,在已经开了火的炉具上,高压锅正在扑哧扑哧地冒着气,另一个锅里的水蒸气也开始往上升腾。
“你,不会是想请我吃饭吧?”我几乎是用一种惊魂不定的语气问邵晨。
“当然,你没看我忙得不可开交吗?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邵晨抬起头来很不以为然地说,就好像我一定会答应留下来吃饭一样。
“可是……”
“你那么辛苦扶我上楼来,我不好好报答你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邵晨说话间已经将桂花鱼撒上生姜、蒜头、以及其它各种调料,放进已经沸腾的锅里去了。邵晨转身看了看身的电饭锅,很满意地对我说:“肚子饿了吧?没事,再过十多分钟饭就熟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哦,你可以先去冰箱低下拿个菠萝包”说完后他又从架上的保鲜袋里掏出一札鲜嫩的油菜在清洗了。看他那毫不含糊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在厨房里游刃有余。
怪不得他能够在我几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做出了一锅香味四溢的好汤来了。虽然还没吃,但是高压锅里飘出来的诱人香味已经令我口水直流了。
“你,经常这样做饭的吗?”我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后,才问。
“嗯。”邵晨回过头来对我点点头,“小时候看到妈妈很辛苦,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我们,所以我总是主动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这样她就可以有多一点的时间休息了。长大后我也不太喜欢到外面吃饭,总觉得外面的东西没有自己做得既营养又干净。呵呵,可能我有洁癖!”
“那你爸爸呢?他也要你妈妈照顾吗?他是不是生病了?”我忍不住问。因为邵晨用了“我们”这个词。一般需要人照顾的,除了老人孩子,当然就是病人或无法参加劳动的人了
邵晨却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已经麻得将炉上的高压锅撤下来,换上炒锅了。
“我来帮你打下手吧?”我看到还有一些青菜在洗盆里没有捞起。
“不用。我来吧。”邵晨对我说,“嗯,要不你把茶几收拾一下,我都是在那里吃饭的。我没有餐桌。”
我这才注意到厨房干净整洁,却没有多余的空间来放一张餐桌了。
“边吃饭边看电视,也是不错的。”我说。
“嗯,我没有电视,你可以把电脑打开,选你喜欢的节目看。”邵晨说。
我走过去收拾茶几,又去厨房里的消毒柜里拿了两个碗和两双筷子。
“把这个也端出去。”邵晨将高压锅里的高汤倒在一个大碗里对我说。
“你的脚没事了吧?”我注意到邵晨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脚似乎不崴了。
“没事。已经不疼了。”邵晨看了看自己的脚,又说,“我一做起事来倒把自己的伤脚给忘了。”
“我还以为你的脚这么快就好了。”
“你不要以为我是利用我的伤把你骗到我家里来的就好。”邵晨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说。
“骗我来蹭饭么?哪有那么傻的人?”说完后我急忙端过汤转身走开了。我的心里杂沓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颗心怦怦乱跳,我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开不了口。不,或者应该说,是我并不想就此离开。
一个萍水相逢,完全陌生的男子,我自认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可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他住到我心里面去了。
他给了我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
这温暖既令我心生胆怯,又令我如饥似渴地想要去捉住它!拥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