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点瓜种豆”。
这是淮北平原上适用性极强的民谚,不由得让人联想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然而,这几个字的联想,对于种地好手范春来来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每一根神经仿佛被一伙蛊虫挑逗着,挠不着是那里的痒。
眼前这片刚覆好地膜的西瓜地,早在四年前,老范就押给同村的小伙何顺利了,如今已经铺开成上百亩的“西瓜实验田”,这块地的老板自然也就是何顺利的了。
老范家押地,众所周知,是为了孩子在城里能买套房子,娶妻生子。然而,老范膝下有四个子女,年龄悬殊不大,一直成为不知情人眼中的“悬案”,在如今鼓岭村方圆几十里的人,只要一提到范老汉,都会丝毫不差的道出他四个孩子的名字,春瓜、夏瓜、秋瓜、冬瓜。
瞧瞧,多响亮的名字。
言归正传。
话说范春来和老伴王彩莲在西瓜地里干活时,就接到小儿子冬瓜要回家的电话。这倒让一直耿耿于怀的范春来心头不快,收完工,便让老伴一人去地头的工棚里领工钱,自己独坐在地头枯死的杂草堆上,噙着过滤嘴,不知道是没带火,还是脑子抽筋,一直没见烟卷冒烟。苍老古铜色的脸上泛着些许古铜色的光,额头皱起的纹理与身边掉了漆的水壶、光滑的锄头把一样,沧桑感十足。此时,老范盯着眼前的西瓜地,嘴角偶尔露出一丝惨笑,或许他一直在想着冬瓜这次回来,家里必定安定团结,坏事将至。
不远处,三间蓝瓦白墙的工棚前,散乱的聚集着十来个农民,嚷嚷声一片。
身穿碎花粗布的王彩莲最先挤出工棚,左手插在口袋里,兴冲冲的朝老范走过来。
王彩莲笑着:老头子,钱领了。别说,顺利这孩子,还真通人情,多给了三块钱。
老范看着老伴的手不离口袋,便起身扛起锄头:“走,回家吧!“
“对对对,冬瓜不知道可在家里等急吗?”老伴忙拎过地上的水壶。
“他急了,活该!俺还没跟他算账呢?”
“你瞧瞧你,驴脾气。”
老范知道老伴心疼孩子,不敢多讲,便悻悻离去。
田间小路直通半里开外的乡村公路。
一路上,老伴三步并作两步,紧跟在老范身旁。然而,西去的太阳,硬生生的把老两口的影子拉在眼前,似乎刻意隐瞒坑坑洼洼的地面。两对沾着泥土的劳动鞋,在彼此的影子边上,一闪一闪的。
老范无心欣赏路两边的风景,一阵微风袭来,左边青绿色的麦田,微微起点波澜;右边凹凸交互的西瓜地,隐约腾起些土气,但不影响老范低头赶路的心情。
田间小路与乡村公路交汇的路口,停着一辆SUV型的豪车,一声清脆的喇叭响起后,从驾驶室钻下来一个留着平头的胖小伙。
老范显然被这与自然界不和谐的声音激怒了,抬眼看看胖小伙,气愤道:“摁,摁摁。真是吃饱了撑的!”
“好了,孩子来跟前,你就少说两句。”
老范憋着气,没再多说,自顾着赶路。
别说,那胖子还正应了“吃饱了撑的”这句话。
你看他一路小跑过来,晃动着的、肥嘟嘟的脑袋上,巧妙的点缀着五官,也能算得上眉清目秀。腰间鼓出的肚腩似乎要撑炸了短小的棕色马甲,露出米黄色的衬衣,整个棕熊似的装扮。跑起步来,也是一副的熊样,好像偷吃了主人家的蜜罐,边兴奋的跑着边担心似的回头瞅瞅身后的汽车,笨拙的体态让王彩莲看了,差点笑出声来。
“真该减减了!”
老范开始嘟哝起老伴,就这会功夫里,冬瓜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两人跟前。
“爸,我帮你扛!”冬瓜攥着锄头把。
老范带着气,夺过锄头,回看老伴手中的水壶:“替你妈拿……”
说完,将身子前倾,如同逃命的眼镜蛇,绕过冬瓜,朝前赶去。
王彩莲将水壶递给冬瓜:“让你在家等着,你咋到这来了。”
冬瓜怯怯的看看父亲:“妈,爸怎么了?”
“没事!”
“那你还能不能去城里啊!”
“回家再说。”
冬瓜一听,嘟着嘴,伴在王彩莲身边离去。
站在乡村公路望去,树荫早已扎好了层层拱门,透过稀疏的树身,隐约望见远远的村庄。
老范来到路口,瞥一眼冬瓜的豪车,出了口长气,自顾离去。
冬瓜知道老范的脾气,只好听从母亲,任由老范在路上撒气。驾驶豪车,肆无忌惮地路上疾驰。王彩莲坐在副驾座上,将安全带攥得紧紧的,满脸紧张的望着车前窗外。
透过前窗,只见一个村民骑着摩托车迎面驶来。村民看到豪车没有减速的意思,慌忙躲闪,一个刹车,滑到路边熄了火。
“你开慢点!”
“妈,没事!”冬瓜看看后视镜,只见村民正抬脚下摩托车,盯着自己的豪车瞅着。
冬瓜一脸得意:“坐这车舒服吧!”
王彩莲紧张的闭上眼睛,点点头。
村民推着摩托车,回望冬瓜的汽车从凹坑疾驰而过;
“乖乖,这车……”村民瞅了瞅,“硌的不疼啊!”
老范扛着锄头过来,看看村民将摩托车推到路中间。
“呦,兄弟,怎么了?”
村民笑笑,坐上摩托车:“被恁家的路虎吓的。”
老范显然无法忍受冬瓜对村人的怠慢,气愤的指指远去的路虎。
村民苦笑着:“没事,年轻人嘛。”
村民说罢,一脚跺起启动杆,转脸向老范摆摆手,在一股轰鸣着的青烟中远去。
农家的小院简朴而宁静,几乎都是一家挨着一家,凹凸不平,高矮不一,两家之间隔着一堵墙。
老范家的土坯的院墙夹在两边的小洋楼中间,显得格外刺眼。斑斓的土坯暴露在外,被岁月狠狠的抓出道道伤痕,或许是想向过往的人讲述它见证的几十年历史,以及这个家族的点点滴滴。也许是阅尽了世态炎凉,听腻了闲言碎语,想和一扇修补过多次的木质大门,将这个家庭的故事继续隐藏。
老范家,也是一方小院。与院门正对着的是三间青瓦土墙的堂屋,右手边是一间夹杂着各种砖石砌起的灶房。按理来说,日落西山,正是老范家冒起炊烟的时候。然而,冬瓜的归来,打破了老两口子的计划。
老范知道冬瓜是个“妻管严”,这次回家的目的,无非是儿媳妇想落个清闲自在,让老伴进城照看孙子。按理照看孙子,是当爷爷奶奶甘心奉献的事。可冬瓜的城里媳妇,已经把这老两口的心伤的透亮。所以,老范一进家门,便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努力的吸着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