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想了想,郁郁地说,“我怎么能和统领大人相比呢?”
齐鲁丽蓉空茫地看出去,又笑了,“假设……”
“蓉蓉,”斗罗委婉地说,“‘假设’的事,最好不要说。”
——斗罗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知道齐鲁丽蓉想说,假设你要有木梳的身份地位,你想娶几个?
——这话,他就不好答了,说像木梳样的娶两个、四个,或者N个,那就伤了齐鲁丽蓉;说就娶她一个,再就谁也不娶了,齐鲁丽蓉非得让他发誓不可,他敢发誓吗?散豆豆怎么办?散豆豆已是先入为主的人了,怎么可以发誓抵出?所以,还是他那样的答得聪明,100分。
齐鲁丽蓉是个温良的人,她听斗罗这么说,就说,“好,咱们生活在当下,不假设。”
沉寂了一会儿,格子门就哗楞楞地拉开了,散豆豆抽身闪到一旁,木梳手牵着柳花走了进来,柳花在后边坠坠的、逶迤地跟着木梳。
木梳把柳花领进了格子间里。
看有人进来,齐鲁丽蓉伸出手来抓斗罗,意思让斗罗把她扶起来。散豆豆腿勤手快眼睛尖,上去一把就扶住了齐鲁丽蓉,并且把她架了起来。斗罗也垂手而立。
木梳一看大家这样,就向屋里的人介绍柳花,说,“这是我媳妇。”
柳花挣开木梳的手,侧过身,右腿上半步,两手指相勾,抵在右髋处,向大家鞠了一躬,说,“小女子何氏柳花,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柳花的这个鞠躬动作,非常像周朝女便礼,只是没屈膝而已。
木梳先向柳花介绍齐鲁丽蓉,说,“这是本镇镇长的七媛。”
齐鲁丽蓉和柳花双向致礼,齐鲁丽蓉说,“齐鲁丽蓉高兴认识妹妹。”
然后,木梳又向柳花介绍斗罗说,“这位是七媛的夫君斗罗,他虽然年岁比我大,但他认乎我为他大哥,所以,他得叫你嫂子,你叫他兄弟。”
双方施礼,互相称呼一声。斗罗因为管柳花叫嫂子,嘴就“扫”了一些,他对柳花说,“如果你们明年要是有了孩子,我那侄子得管我叫小叔,嫂子,你现在就可以指着孩子叫我‘小叔’。”
柳花的脸一下子羞红了,但她还是低低叫了一声,“小叔。”
大家“哈哈”笑。
散豆豆这时挺身而出,说,“嫂子,我,自我介绍,我,叫散豆豆,我先来的,肯定比你大,你以后就叫我小姐吧。”
“不知羞。”齐鲁丽蓉在一旁说,“柳花妹妹,不要听她说,她今年才12岁,没有你大,你不要管她叫姐,美得她!”
“不能这么说,”散豆豆撑起小脖颈,拉出和人辩论的架势来,“大小长幼不见得非要以年龄大小,你说,罗罗比统领大人的年龄大三岁,他为什么管统领大人叫哥呢?鼠类,是世上最小,最不起眼儿的生物,为什么尊它为‘老’呢?‘老鼠’嘛。这是由于,我们人类还没等进这个屋,鼠类就先进这个屋了,因此,应该以它为尊,咱别的不说,就拿谁先进这个屋而论,”说到这里,她转过头去问柳花,“你说,你是管我叫姐呢,还是叫妹?”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雅格都抗议般地“嘎嘎”叫了两声。
齐鲁丽蓉说,“要是这么说,我还是先进这个屋的呢……”
“所以啊,我就叫你姐呀。”散豆豆抓住了齐鲁丽蓉的这个话把儿,为她不合逻辑的推理,导出一个结论。
齐鲁丽蓉刚想说什么,散豆豆不去管她,而是拿这个在一片混乱中得出的结论,来逼问柳花,“那你说说吧,是管我叫姐,还是叫妹儿?”
屋里镇静下来,只听柳花呜呜突突地说,“叫姐……”
“哎,对了。”散豆豆大兴,说,“你在清楚一点叫一声。”
柳花鼓足了勇气,说,“姐。”
“哎,妹儿。”
齐鲁丽蓉点搭着散豆豆说,“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散豆豆一闪身,打开了菜盘子上的盖子,说,“这不是东西,是一盘儿菜,是咱们东北著名的菜肴:‘猪肉小炒’,来来,坐下坐下,吃饭吃饭,尤其是新郎新娘,运动量大,可能早就饿了,来来,吃饭!”
齐鲁丽蓉点搭着散豆豆,笑骂着她,“你个死丫头!”
大家一片欣欣向荣,跪坐下,吃饭。桌的那一边,是齐鲁丽蓉和斗罗;桌的这一边,是散豆豆、木梳、柳花以及雅格,看上去,雅格和柳花很熟的样子,两个甚至有某种默契。
婚庆三天,就是不婚庆,镇长家饭菜还能赖了?今次,有一条红烧鲤鱼,甚是鲜美,可是,柳花不去吃,木梳去夹,也让她用筷子挡下了。她笑着说,“老子有句话,叫做‘大人不鱼’,就是说,有身份有品味的人,是不吃鱼的。”
——这还头一次听人这么说过,还是老子说的,老子在哪篇文章里,或者是对谁说过?
嘴尖舌快的散豆豆说,“那你怎么不吃?”
——你还敢妄称大人不成?
柳花说,“我怕刺扎。小时候我们有个邻居,他家有两个小孩,一次,他们那馋嘴的父亲从一个河湾里钓上一条鲤鱼,就炖上了,吃的时候,父亲和孩子抢了起来,一不小心,两个孩儿都被鱼刺扎到了喉咙,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那鱼刺也没有取出来,最后,双双死在鱼刺上。于是,我母亲就不让我们吃鱼。”
散豆豆说,“小孩子不会吃鱼,不会摘刺,倒也罢了,可是‘大人不鱼’就没有道理了,大人总可以会摘刺吧?”
齐鲁丽蓉说,“吃鱼摘刺,本来就是不雅之举,可能就是因为这种不雅吧,才有‘大人不鱼’之说。”
经柳花和齐鲁丽蓉两人这么一说,席间的人,谁都对那盘鱼心有忌惮,那盘鱼硬生生的一筷子也没动,怎么端来的,又怎么端回去了。送饭菜的奴人回去不怎么说的,从此,再不给他们这里做鱼了。
把吃饭的盘碗都撤下去,几个人又到木梳的房里坐了一会儿,齐鲁丽蓉对柳花说,“用不用打付一个人,到家里告诉一声?”
柳花说,“不用,我们走出惯了,父母不会很在意的。”
齐鲁丽蓉说,“那是小时候,到谁家玩耍,这可不一样,谈婚论嫁这么大的事,不跟父母说一声哪好?”
柳花“嘻嘻”笑了,她说,“你可能是受中原文化影响,我们税族人可不在乎这个,我都十四了,可以和男人一起进男人家的山洞了,也可以和男人钻山沟子了,我的父母不会在意的。”
说完这句话,柳花又转向散豆豆,说,“小姐,一看你就是达拉伊人,你们的父母在不在意呢?
散豆豆摇摇头,说,“我和别人合体的事,我还没当我父母说呢,家里的儿子要娶个媳妇,父母可能问一问,要是闺女,就没人管了,多咱生出孩子来,父母看到了,才知道你有了人。”
“是呢,”柳花说,“我们税族和你们达拉伊人差不多。”
“你们是什么族啊?‘税族’,当什么讲?”散豆豆问。她从来没听谁说过有一个“税族”。柳花说话有些侉,她听不明白柳花说的税族,是什么意思。
柳花脸红了,她说,“‘税族’,我们就叫税族。我们老家也在贝加尔海,我们也是那边的人,和你们一样,承受不了火山、地震,就南下来到了这里。至于‘税族’当什么讲,我也不知道——人说贝加尔海有多少河流,就有多少种族,那么,336条河流,就有336个种族,哪个种族都能说出他们那个种族当什么讲啊?”
散豆豆一听,柳花说的也有道理,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听着你说,你们是水族,我就好奇了,怎么还有个水族?”
柳花说,“说我们是水、水族,也行,我们有的人就说自己是水族,还说我们的老祖宗是一条鱼呢。”
——这种说法太有意思了,齐鲁丽蓉先自“咯咯”地笑了起来。
又说了一会子话,散豆豆说,“洞房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生勾对,我们走了。”
说着,散豆豆先自扶起齐鲁丽蓉,从炕沿上下了地,就往外边走。他们俩一走,斗罗也跟在后边,往出走。柳花送了出来,说,“不妨事,再坐一会儿呗?”
齐鲁丽蓉说,“不了,明天一个大白天,他们男人出去做事,咱们女人有什么话不够说的?”
柳花说,“那好,明天,咱们说它一整天!说过了瘾,才算罢休!”
两下都为柳花的这句话而“嘻嘻”地笑。
柳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对散豆豆说,“豆豆姐,我的小衣呢?”
散豆豆激泠泠地一战,说,“哦,哦,哦,哦哦,我进屋的时候,可不搁哪了,一会给你找找。”
柳花说,“放到哪儿都没关系,只是可别整坏了。”
散豆豆说,“坏不了,这你就放心吧。”
柳花说,“那就好。”说着,她看斗罗把他们的屋门打开,有了光亮,她就把自家屋的门关上了。
散豆豆看见柳花把门关上了,就把齐鲁丽蓉交给了斗罗,自己返身走到屋里的水缸后边,把什么掏出来,掖进了自己的胸衣里。斗罗眼尖,一下子被他看到了,他压着声音说,“你藏她的小衣作甚?”
散豆豆使劲给斗罗做表情,不让他说出声,怕西屋的柳花听了去。
齐鲁丽蓉听到些斗罗的话,就问散豆豆,说,“你又搞什么名堂?拿谁的小衣?”
散豆豆狠了斗罗一下,然后对齐鲁丽蓉说,“我的小衣。今天统领大人洞房花烛,我不能和他们一起住,就得在你们这屋凑合一宿,平常,我是不穿小衣的,和你们一起睡,就得穿上点了,姐姐好说,可毕竟还有个姐夫呢。”
说到这里,她恶兜兜、空空地冲着斗罗说了两句什么。
斗罗向她使狠,她洋洋不睬的样子。
齐鲁丽蓉怔怔地说,“你、你和我们一起睡?”
“啊,那我和谁一起睡?”散豆豆说,“我亲姐不能让我今晚回那屋去睡吧?”
齐鲁丽蓉有些吭哧了,从道义上,她不应该让散豆豆到那屋去睡;可是,新婚三天,前两天晚上,她都是昏迷不醒的,好不容易今天清醒,要和她的新郎官共度第一个新婚良宵,散豆豆还要住进来,那可是怎么办?
散豆豆看她那个样子,就翘着嘴说,“咱爹爹也同意我和你住在一起。”
“爹爹,你去对爹爹说了?”齐鲁丽蓉问。
散豆豆说,“不是,昨天晚上爹爹不是说,让我们俩成为好姐妹,要我们同舟共济,休起(戚)与共吗?‘休起(戚)与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齐鲁丽蓉问,“什么意思?”
散豆豆说,“‘休’就是‘休息’,‘睡觉’的意思;‘起(戚)’就是‘起来’的意思,爹爹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我们俩可以在一起睡觉,一起起来,你说是不是?”
齐鲁丽蓉嗫嚅了。
齐鲁家的孩子,从小都找个老师教学识字,可是,齐鲁丽蓉眼睛有疾,就没有和先生学习,她当然不懂“休戚与共”是什么意思,从这个成语字面的发音来看,确实如散豆豆解释的样子,齐鲁丽蓉在心里喟叹:爹爹呀,你怎这么糊涂呀,你说身边有个人,怎么可以那啥呀?可是,爹爹说的话,怎么可以反驳、不遵照执行啊?
无奈,齐鲁丽蓉只好对散豆豆说,“那,你住炕头,还是炕梢啊?”
“你是姐,我还能跟你争炕头?”散豆豆说。
东北的炕,无论冬夏,确实是以炕头为尊。家里老的,大的,都住炕头;来了客人,都要让出炕头来给客人住,这是天经地义的,散豆豆说的没错。可是,那么一来,不就等于斗罗的身边一边一个女人嘛?齐鲁丽蓉在心里想,散豆豆是统领大人的人,她不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是,想一想,就让人感到很别扭。
散豆豆看出了齐鲁丽蓉的心思,她说,“这么大一铺炕,我在紧炕梢,你们俩在紧炕头。中间没有一丈远,也有三五七尺了,离得远呢。再说了,我是‘枕头昏’——头挨着枕头就睡了,啥也不知道,真的,要不信你去问统领大人?”
齐鲁丽蓉向上翻起白眼,心里说:信不信的,也就这样了,还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