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野鸭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活捉的,这是杨云和小石头都认定的事情。小小的五村田,没出门做工的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妇,这些人的主力是妇人,三个女人一台戏,张文想大量捕鸭的事,便成了她们极乐意闲聊的话题。
只是妇人们大多并不看好张文。原因很简单,张文在村里给别人的感觉就是个酸儒,说白了就是个窝囊废。村里有传言说他命硬,克死父母……而男人们大多也觉得他无能。女人们对美男子本来多有一种爱慕,张文在村里就属于长相最好的,只是长相不能当饭吃,农村人实在,无能的男人终是无能,妇人们对他的一点点好感早就消耗完了,私下里便没一句好听的话。
黑牛的老婆三妹就是一个典型。当初刚嫁过来,她还觉得黑牛能有这么一个读书兄弟而高兴,也觉得读书人一点小毛病是可以体谅的。可随着黑牛不断对这个朋友付出,三妹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在黑牛面前她自然不敢怎么样,顶多是埋怨几句。现在全村男人大多都出门做工了,她也没了忌讳,抱着孩子与一群妇人叽叽喳喳,什么损话都敢说。
“你们说张家小子真能在河滩上抓上来野鸭子?昨天还听石头说他要抓来生蛋换钱!你们说他为什么不自己做个草窝自己下蛋呢,那还来得快些!”三妹扯着嗓子开始调侃。
围坐的人便也来了热情,何家媳妇,也就是小石头他妈杨月英也附声道:“可不是嘛!石头说张家小子在院里搭了许多鸡鸭棚舍,说是要养上百只鸡鸭!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差使着我家石头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当劳力!就跟他家仆童似的!”
这一下便捅了马蜂窝似的,一下炸了,纷纷有人接话,这个说:“也不知他知不知羞!还是读书人!”
那个道:“正因为是读书人,他才最不知羞!”
“对对对!城里说书的都说那读书人最是没脸没皮的,往往一人读书,耕种都不用,全家养着!那些书生还不知足,总想着勾些大户小姐,便什么都齐全了……”
“富贵人家的子弟作了书生,与那些大户千金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你们说一个穷酸书生,他还想着吃天鹅肉!”话题便这样不知不觉间变了味儿。
又有人附:“他不去勾搭富家千金,还有谁能养着?你们有些嫁得晚了不知道,张家两口子多好的人,养了这小子人也没有,家也败了,你们想那张家小子耕种不会打猎不会,除了靠人养着还能怎么着?”
杨月英便说:“那是,他连做几个鸭笼子都叫杨家小妹去帮着做!就不知道这杨家小家小户,能养他多久。”
三妹说:“能养多久?你们看着,酸书生总要去勾大户的千金的,可怜杨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估计到时候也只能给他做个小的……”
“咳咳!嗯!”
一群长舌妇讨论得正开心,冷不丁地就听到声音,回头一个都吓了一跳,乡老何德芳背着手从一棵树后踱步而来,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了。
而院外,她们正在讨论的张家小子,低着头一脸阴郁走过。他身后跟着低头羞红脸的杨家小妹杨云和光着身子天真无邪的小石头。张文一个人拎着四个竹笼,杨云两个,最后面跟着的小石头则滚着一个。
张文抬头叫了何德芳一声“老伯”,脚也不停地离去。
小石头停下来道:“阿公,我要跟张大哥去捉野鸭子!”
何德芳抚了抚花白而稀疏的山羊胡子点了点头:“去吧,别太晚回来。”
见三人走得远了,何德芳这才看看屋檐下的一群妇人,背着手踱着小步离开。
张文带着杨云分两次把十余个鸭笼搬到河滩边上。第二趟的路线避开了那群妇人所在的院子。妇人们的闲话他听到了一些,虽然说的是这副身子以前的主人,他心里却不好受。
前世他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无所成,别人的闲话便听着刺耳。只是他穿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有成就的“小中产阶级”了,这种闲话也多年不曾听过——刚刚发生的这一幕让他觉得自己早已麻木的自尊心被刺了一下,前世几年奋斗所得到的自豪感一下会成了浮云。
杨云并没有听到那些闲话,她走近的时候妇人们都已经暂停说话了。就算她听到了,以她神经大条的本性来说,也不一定就能听明白具体指的是谁。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文在社会上打拼了那么些年,经历的多,掩饰的功夫还过得去,至少身边两个人就没发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大哥,你做的竹筏是要给我的吗?”小石头眨着眼睛问道。
地上两片竹板做成的“竹筏”,宽约一尺,长有三尺,用一片片厚实的毛竹竹板拼装而成,依着小石头的身材比例来看,这还真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竹筏。
张文笑道:“这是竹鞋,等下我就穿着它下河摊去。”
“啊?张文大哥,你真要下河滩?”站在一旁的杨云担心道,“这河滩是吃人的地方,你别下去,鸭笼放在岸边也能捕到鸭子的,慢是慢了点……”
张文见这丫头一脸关心,心里也暖暖地,打断她说:“别担心,我虽然忘了些事情,但还不至于傻掉,要真是下去送死的话,我是绝不会做的。放心吧,你看我穿着这竹鞋,就跟踩着两只竹筏一样,哪里会陷进去?”
杨云想想也有道理,见张文一脸的坚定,知道想不让他下河滩也是不可能的,再者,如果真的能捉到野鸭的话,便能下蛋生钱了!张大哥就是要挣钱娶自己的……而且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别人抓野鸡从来都是直接杀了吃肉,他却做了个鸡舍养了起来,而且早上居然就下蛋了!下了两个蛋!
想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见张文正穿“竹鞋”,便蹲下身子帮忙。
竹鞋太大,张文依着记忆中滑雪板的样子做了一个卡位,把脚放进去,再用麻绳绑紧了。竹鞋一只重约十斤左右,虽然穿着不是很方便,总比没有的好。
穿好竹鞋,张文便一手拎着一个竹笼,下到河滩里,一步一步向着滑去,虽然鞋底浸了水,却胜在十分省力,大大超过他之前的预料。
十余个笼子打横放好,这是张文想出来的办法。因为河滩上食物充足,野鸭们根本不需要往为了一点食物跳到笼子里面去,要是放鱼虾的话,显然成本又太高,费时费力。于是张文就想到了以前看到的那些纪录片,外国一些湿地保护公园会给野鸭放置类似于房子一样的木笼子,以便野鸭在里面筑巢繁育。
他正是想起这个,再结合河滩上少有这样安全的筑巢场所,才决定把笼子放横,这么一来,只要在里面放上一把干草,连诱饵都省了。
放完笼子,张文又踩着竹鞋往甘蔗林走去。才走到林边十余米外,便有一大群白鹭飞腾而起,再往里面去,又有一群野鸭子四下散飞起来。
甘蔗林很密,人根本走不进去,张文在外围选了粗壮的折了十余根,用蔗叶扎成一捆,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听到几声细微的啾啾声,往里面一看,就乐了。原来甘蔗林里也是野鸭的天堂,蔗杆之间空间较大的几个地方居然筑了几个草窝,更可喜的是,几个窝里还有护着小鸭仔的母鸭。
漳州地处亚热带地区,几乎贴着北回归线,很多教科书里的自然规律在这里都不一定适用,比如北方野鸭的繁殖季节。九龙江里的野鸭并不用担心河面结冰,也不用担心冬天找不到食物喂养,自然也就没有按季节繁殖的规律。什么时候一窝小鸭长成了,再生下一窝蛋……所以河滩上的野鸭大小不一,不像北方,春天一到,一窝蜂地全在一个时间下蛋带仔。
而张文的到来,也的确惊到了甘蔗林里的野鸭们,大一点的野鸭仔已经被父母带着逃到了江里,留下的都是那些还没有什么行动能力的小鸭和它们的父母。
张文乐坏了,满眼看到的除了鸭蛋就是烤鸭。他一根根压倒甘蔗,不断地向深处挺入。
虽然护犊子是母性使然,但在强大的对手下,很多身为父母的野鸭们也只能嘎嘎示威几声后放弃自己
的子女逃之夭夭,留下四下乱窜的子女。
一阵忙活之后,张文收获不小:当然捕获小鸭仔二十一只,要不是那些小鸭跑得太散,他坚信自己还可以再多捉一些。而鸭蛋就多了,足足有七十余枚,另外还用身上脱下来的衣服扑住了三只成年鸭子。他也不懂得看雌雄,只是从体型上判断是两母一公。
撤回一个鸭笼,底下铺一层草,将小鸭放进去,先送回岸边。小石头看了哇哇直叫,喜欢得不得了,护着怎么也不让人靠近,又走了一趟把甘蔗和蛋带回来,脱下竹鞋只觉得走路都轻盈了几分。
“张大哥,喝点水……”杨云低着头把水壶递过来。张文也没多想,接过来就是一通乱灌,喝完后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泥巴,而衣服还堑在那些鸭蛋下面。
“呵呵……”张文一阵尴尬,难怪杨云那张小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原来自己打着赤膊呢。虽然农村打赤膊的人也不少,天热了总有男人会打着赤膊,他的准岳父杨大山在家里就经常光膀子,可现在两人在野外……张文笑完一下跳到江里,一通扑腾,把身上的泥洗了,这才上来穿上衣服。
“张大哥,这些小鸭子我要养着!”小石头一点也不客气,护着笼子不肯让人碰,坚持全部要收入自己
的怀中。张文也不客气,一通协商,最后敲定:小石头得到两只小鸭,但它们还得跟其它的小鸭养在一起,而小石头要负责全部小鸭的饲养工作……
杨云站在一边看着两眼发亮,怎么也没想到之前一直标榜自己是读书人的张大哥居然还有这么“奸商”的一面!坑起小孩子来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张文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嘿嘿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可以拼了命才抓到这么几只的,要想一下子换两只,就得用劳动换取。”
三人回到村里,小石头便屁颤屁颤地跑到院子后面的小溪旁采了一大把空心菜,交给杨云后,又跑到后院去刨蚯蚓去了,声称要喂养那些野鸡。
张文甩开膀子,很快在院子里用竹子搭了个鸭圈,将小鸭子放进去。拿着破陶盆将了些清水,这些小家伙便忘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不幸,欢快地玩了起来。
杨云将空心菜洗净,细细切成末,拿个一剥两半的竹筒盛了放在鸭圈里,小家伙们便全然忘了父母为何物了。
要说养殖,张文还是有点经验的,小时候家里养过不少,牛羊猪、鸡鸭鹅他家都养过,小鸭子只要有菜叶末便行,养大一点再菜里加点米糠就行了。虽然不知道野鸭是不是跟家鸭一样,不过应该差别不大,至少现在那些小家伙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一点没有对现状表现出不满来。
至于那三只大野鸭,张文就不客气了,直接拔下几根最大的羽毛,再用剪子将翅膀再修一下,保证它们想飞都飞不起来。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其关入鸡舍中。
做完这些,他又拿着鸭蛋一个一个在太阳底下照,这种方法历史无从考证了,反正杨云在没有他指导的情况下也帮忙区分这些蛋。最后除去那些还没有胚胎化的,还有二十余枚鸭蛋中已有成形的小鸭子。张文前世参观土楼的福建之旅中见识过漳州人吃的“鸡胎”、“鸭胎”,虽然恶心,却十分美味。不过现在这些蛋可都是他的希望,他自然舍不得用来一饱口福,全放到两只母鸭屁股下去了。
杨云见状连忙阻拦,说:“母鸭刚被捉过来,哪里有心思孵蛋,小心被踩坏了!”
张文这才想起小时候养鸡鸭,要想母鸡孵蛋确实不能一下子就放到窝里去。连忙跑到鸭舍去看,两只母鸭已经踩烂了七八枚鸭蛋,蛋清和成形的胚胎流了一地。张文心中懊悔不已,将余下的蛋全收了回来,交给杨云处理。
杨云家里正好有两只老母鸡,之前是用来换盐油的,但王翠凤说过要养两窝小鸡换钱……张文觉得这事可行,毕竟母鸡孵鸭蛋的事情在农村也不是没见过,只要不让母鸡看到蛋是被人为放进去的就行。至于细节,他也不管了,反正他说了到时候孵化出来的小鸭一人一半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