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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寒潭入梦

寒潭边“噗通”一声,方才还在念念有词,手舞足蹈,卯足了劲儿和那巨大头骨较劲的小女孩儿,忽然就身子一软,扎进了那尚在雾气翻腾的水潭里,没了踪影。

不远处,正于百般聊赖间大眼瞪小眼的熊大和熊二吓得猛地一蹭,撞得那背后的大树甩下了一地的果子,砸在头上叮当作响。

熊大“咕咕”一声,弓起后腿一个猛蹬,兔起鹘落之间,蹬蹬几下就跳到了潭边,而熊二也有样学样,蹦跳着前行,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一对翼展三丈的翅膀。

熊大趴在潭边,看了看伸进水中瞬间结冰的前肢,又看了看倒影中那幼小的自己,抖了抖耳朵,冲着熊二的方向“咕咕”一声,扎进了水里。

“嚯嚯嚯~嚯嚯!”紧跟着来到潭边的熊二,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对宝贝翅膀,于是它飞上高空,夹起双翅,一个俯冲便钻入了潭中,哪知不消片刻,那一身白毛便被寒潭浮起,连着把熊大也震了出来。细眼瞧去,那一身白羽,滴水未沾,而熊大,却早已被冻成了冰块,双目紧闭,冰上隐有热气氤氲。

熊二一嘴叼起熊大,在潭边急躁地走来走去,看了看潭水,又看了看瀑布,抖抖翅膀,忽然一头冲上了天空,朝着那飞流而下的瀑布源头而去。

潭底,一团亮光若隐若现,在幽蓝的水中煜煜生辉。

星光,从端木兜儿的右手背上缓慢溢出,并蔓延至她的全身,将逐渐冻洁在身体上的冰块驱除,溶解,而那颗拇指般大小的水晶头骨,却随着星光而缓慢旋转,从四周的潭水中快速地汲取着灵力,并缓缓地注入到裹住端木兜儿的光团之中。

而此时置身于这仿若光茧中的端木兜儿,却浑然不知周身发生的一切。早已脱力晕厥过去的她,在星光蔓体之时,其意识便已被带进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广袤天地。

这里漫天星光,却又不似星空。

因为无论在哪个季节,哪一座山顶,她都未曾见过如此璀璨的星光,看起来就像阿娘昨天失手打落的那斛芝麻一般,密密麻麻,洒得漫山遍野。

绿,蓝,红,黄,褐,白,橙...

端木兜儿已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哪里是左,哪里是右。因为四处都是星光。

没有人,没有花草,没有房屋。星光虽美,却孤寂得让她有些害怕。

熊大熊二不在身边,阿爹阿娘也不在身边。我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这里究竟是哪里?我还能回去吗?

天生神力,自三岁起,便赢得了巫梦、吞金和青华三族青年辈翘楚们拜服的她,直到此时此刻才让人记起,她还只不过是个不及髫年,若是生在凡俗人家,便是连衣服鞋子都还需要娘亲帮忙穿戴的稚嫩女童。

端木兜儿瞪大双眼眨也不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把眼泪给挤了出来,要是将来被大家知道了,来笑话她,该有多么丢脸。

她看了看周身无尽虚空中那数不清的星辰,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空无一物的立足之地,紧张得把那粉嘟嘟的小拳头捏得嘎嘎作响,却迟迟不敢迈出双脚,生怕一个踏空,便不知掉落到哪里。

看着远处宛若街市般的群星,她愣愣出神,心想,若是进来时能落到那边的星星上,该多好!

于是,她便站在了一颗明星之上。

脚踏之处,质若棉絮,白光缠绕。

难道是我刚刚想了一下的缘故吗?为了证实心中所想,她抬头看了看旁边一颗蓝幽幽的星星,心念再转:“我要去那里!”

“噗通!”一声,端木兜儿自跌落寒潭之后,再一次钻进了水里。

只是这次,并无严寒入体。

端木兜儿发现,这颗蓝色的,全部由水构成的星星,丈约二、三,内间不仅光亮如昼,甚至还能正常呼吸,除了刚跌进水球时让她有些点手忙脚乱之外,更多的感受却是无尽的惊喜,此处分明是一处美不胜收的观景圣地。

透过波光粼粼的水球,观赏着外面那被放大、变形的光怪陆离的星星们,她感觉自己变身成了沧沱海中那艳冠天下的美人鱼,于沧沱海中看天,看星,看日月。端木兜儿顿时玩心大起。她快活地在水中划动着手脚,时而头下脚上,时而头上脚下,那一头及臀的乌黑长发,宛如一匹绸缎,将她轻柔裹起。

玩得尽兴之后,端木兜儿在水中快速游动,划近水球的边界,把头从水中探出一半,让眼睛一半看着空中,一半藏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她哈哈大笑,于是指了指另一侧的绿色星星,大声说道:“本兜儿要去这里!”

然后她又一次伸出了手指,嘻嘻大笑:“本兜儿要去那里!”

“还要去那里!”

“去那里!”

“......”

这寂静的星空,迎来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到来的清脆笑声。

半个多时辰的光景,她已跑遍了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星星,而看着那漫天星光,她估摸着若是光靠她一人,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完成想要将其一一拜访的伟大宏愿。

于是此刻,玩得气喘吁吁的端木兜儿,不得不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将身体摆成大字,毫无形象地仰躺在了一颗丈约四、五,轻吐黄芒的星星上,打算稍做休息。

这是一颗充满亲切感的星星——白虎血脉赋予给巫梦族得天独厚的第六感,告诉了她。

一旦感知到了这里此处没有危险,端木兜儿便开始逐渐恢复了以往灵动的天性,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出去,只是还没找到方法,于是她马上将思考转向了下一个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其他的人也能够进来,和自己分享这片神奇的天地。

再美的景色,再大的成就,若不能与最爱的人分享,有又什么意思呢?

那吞吐在端木兜儿周身的黄芒,宛如呼吸,随着端木兜儿心脏的跳动而收缩起伏,在端木兜儿的身边欢呼雀跃,穿过她的发梢,抚摸着她的头皮,缓缓地被吸入了端木兜儿的身体,让她缓缓鼾声入眠。

“阿爹,阿娘,熊大熊二,月儿姐姐,等着兜儿带你们进来一起玩!”

睡梦中的端木兜儿,一边哒吧着嘴,一边念叨到。

人已眠,星仍动,远处那些三五成群的星星们,各居其位,循迹而行,有如镇守一方。远远望去,其形或山,或田,或弓,或井...

而在更远处,更有无尽的幽光,它们远不如群星那般耀眼,就连大小,也不足端木兜儿于此处所见任何一颗群星的百分之一。但在这广袤之处,其形,却势成大海,其色或白,或黑,或黄,或蓝,有形无质,生灭不息,仿若烛火。它们穿插在七色星光之间,忽明忽暗,世人常将萤虫之光与星光相较,来形容某人或某事的愚不可及,或不自量力,可若是有人看到了这片将群星包裹其中,无边无际,烟波浩淼的荧光之海,无论是谁,都会收起那份不屑。

我以亿万万毫厘之光,换你俯首致歉。所谓萤火以硬撼星光,莫过如此。

睡梦中,端木兜儿突然睁开双眼,她用双手撑起身子缓慢地坐了起来,疑惑地盯着星海深处,那群生灭不息的荧光之海中。

那里有一股亲切,却无声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并且愈来愈显。

正当她抬起右手,打算再来一次急速穿行,探个究竟的时候,却看到右手背上光芒大放,一颗闪耀着银光的寸长圆石从手背处飞了出来,瞬间消失在前方,却又在短时间内飞回了身旁,上下晃动不止,竟似在催促她一般。

顾不得深究为何手背上会出现一颗星星,端木兜儿只能感受到这一切并无恶意,于是她一咬牙,便钻进了那片从未涉足过的荧光之海。

深处,还在更深处。

这是一片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一眼望不到头的荧光之海,若不是有那颗喷薄着银光的圆石在前指引,端木兜儿怕是要很快迷失在这各地方。

每经过一颗荧光,端木兜儿便能听到一阵阵低语;有的是嬉笑打骂,有的则是低语呢喃;忽然,端木兜儿的身体在穿行时不小心触碰到了一颗荧光,那不足半寸大的光球,骤然大放光明,体积增大至足丈大小,不仅有话声传来,更有栩栩如生的画面悬于其中,其中有男有女,有山有河,俨然是另一方天地。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情景,惊得端木兜儿赶紧停了下来,看着这幅奇景百思不得其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选择性地无视了旁边那颗上串下跳的银色石头,打算捅一捅那有如水面的画影,弄清楚究竟是何原理,可当她的手指刚激起画影上的一圈涟漪,便感到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汹涌而来,吓得她赶紧收回手指,捂住小嘴,对着那激荡着水纹的画面直瞪双眼,心有余悸。

“可惜阿爹不在,不然就知道该如何做了!”端木兜儿懊恼地嘟了嘟嘴,只好再次跟紧那颗上串下跳的星星,朝更深处穿行。

而那兀自画影的镜面,亦在她走后不久,便回复了原样。

尔后,又有好几个荧光画影被她不小心触碰激活,好在早有预料,并未耽搁太多的时间。

还在更深处。

除去荧光之海耽搁的些许时间,即便凭借此处空间“所视即所达”的特殊属性,端木兜儿依然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方才感到回应之地。

前方只有一星。

于它周身的方圆百里,再无它物。

那无边无际的荧光之海,一到此处,就如怕打搅到它的存在一般,远远避开。

可怜端木兜儿天生调皮捣蛋,不喜功课,自恃天生神力无须洗筋伐脉,竟连一天的星象之学都未曾认真研习,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如今连一颗星都认不出来,更别说这颗,从未在天空中见过的星星。

那是一颗看上去既不带妖气,亦不显艳丽轻浮,反而于沉静中透出一股庄重的星。

它的颜色,并非空间别处所见的绿,蓝,红,黄,褐,白,橙。

那是颗紫星。

只是稍显暗淡。

那股亲切的,毫无缘由的感觉,就来自那里!

那颗,自端木兜儿手背跳出,方才还跳跃不停的银色圆石,此刻却有如朝圣,缓慢地向前飞去。正当端木兜儿奇怪,不知何故之时,从那枚紫星之中,居然飞出了一弯同样焕发着银光的月牙。

端木兜儿惊讶不已,虽然未曾正儿八经地学过星象,但巫梦族作为在沧坨大陆以占星为安生立命之本的族群,月亮究竟是圆是扁,她还是知道的。

可今天,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端木兜儿居然见到了一枚并非圆形的月牙!

几番纠结之后,她也只好将此不明之处,再次归咎于这诡异之地的又一大未解之谜,留待出去之后让阿爹来为她答疑解惑。

就在端木兜儿还在为这诡异之地抓耳挠腮之时,那月牙和圆石,却早已在半空中相遇。

这两块一圆一缺的石头,此刻有如久别重逢的老友,在空中久久盘旋,于银光流转之间上下翻飞,怕是有一刻钟之久,而期间,竟有嗡嗡声传出,也不知是不是二者之间的星语?

尔后,一月牙,一圆石,自半空再次前行,来到紫星身旁,绕其而行,上下轻跳,似做行礼,便再次飞起,竟是来到了端木兜儿的身前,也绕起圈来。

“你们你们,你们这是要干嘛?”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端木兜儿,磐谷众灵兽的大姐头,面对这如今这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该作何回应。

“谁在那里?”哪知石头们没有回应,可那远处的紫星深处,却传来了问话。

“我,我,我...你是谁?”端木兜儿惊得一愣,差点扭头就跑,她一直以为这偌大的空间,就她一个活人,可如今听那一声大喝,分明是还有外人。

一想到自己飞来飞去,大大咧咧地咋呼来咋呼去,旁边却极有可能藏着个像看傻瓜一样的盯着自己的人全程围观,她就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啊,我就是人称垣谷新秀,过目不忘小神童,答辩无敌小能手,机智勇猛赛白龙的雷电小公子‘雷霁云’,你,可曾听过?”紫星突然闪了闪,却不知为何没有移动。

“霁云?雷霁云?不曾听过!垣谷?垣谷是哪里?”听到这名字,端木兜儿一阵发呆,不知为何会心生好感,好在她今日所遇之事皆为奇异,只好再次让此地的诡异之名背了锅。

好在知道了紫星中有问必答,并非奇怪之物,端木兜儿的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来。

“垣谷在哪,说了你也不知,你只需知道,在冥极洲便可!可你还未曾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呢!”紫星中传来得意的笑声,听那声音也分明是个不及龆年的毛头小子,只是不知和端木兜儿比起来,究竟谁大谁小。

端木兜儿听罢,拍拍胸脯,朗声道:“我乃崇明洲栖山圣地巫梦族掌祭之女,磐谷灵兽大姐头,天生神力、力压群雄的端木兜儿!”

“端木兜儿吗?”

“嗯!”

“好名字!我记住了!”

“雷霁云是吗?”

“嗯...暂且算是吧!等我成年了,就该叫垣霁云了。”

“好吧...虽然不及我的霸气,不过也算好名字了!”

“哈哈哈,那便好好记住吧!”

端木兜儿一边回答,一边靠近紫星,她左转转,右转转,可就是找不到说话的人在哪里。

“那么,雷霁云,你人在哪里?”

“不必找了,我看不到你在哪里,想必你也看不到我在哪里。”

“为什么呢?这里还有没有其它人?”端木兜儿感到很奇怪,她急于了解这个古怪的空间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为何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我也不知,三年了,你是我第一个听到的人。见到的还一个都没。”紫星又闪了闪,颇显无奈。

端木兜儿听罢,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飞来飞去的事情怕是不用再担心有人知晓,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紫星中人却略显着急,打断了她的问话。

“暂且打断,我这处怕是有祸事发生,不如我们下次再聊吧!”听这语气,那人竟好似要马上离开。

一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出去,下一次又该如何进来,她赶忙再次询问:“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下次又该如何进来,你可以告诉我吗?”

“看到你身边那颗星星没?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只要拿着它捂在胸口,心中默念‘出梦来!出梦来!’即可,至于怎么进来?你拿着石头自己摸索吧!哈哈哈!来不及了,我要走了,下次再聊!”说完,那颗紫星便连带着那轮弯月就此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端木兜儿看着那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虚空深处,怅然若失。

她发了会儿呆,那颗闪烁着光芒的圆石已经飞到了她托起的手掌心,她捧住圆石,放在胸口,闭上眼轻声说道:“拜托你了!”

“出梦来!出梦来!”

再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深处的,是两张熟悉的脸。

“阿爹!阿娘!”端木兜儿眼角含泪,一张嘴,竟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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