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杨浩家里的餐桌上难得摆出了整整一满桌的丰盛菜肴。
母亲马金菊忙里忙外两个多小时，才总算照应好了这一桌子的光膀大汉。
杨浩和妹妹杨琪芸顺理成章的各自捧一小碗米饭坐到了厨房内的一张小桌上，杨浩一边用筷子剔着盘中的一尾红烧鲫鱼，一边小声地冲杨妈问道：“妈，这是什么情况啊……今天家里咋来了这么多客人？”
“都是啤酒厂酿造车间的同事。”一个人操持一桌的饭菜，杨妈显然累得不轻，听到杨浩的询问后，她便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说道：“厂里上午下的通知，你爸升官儿了，这不是高兴么，就请了一些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一起回家庆祝庆祝。”
“我爸升官儿了？”听到这话，杨浩不禁呆了一呆，然后才想起来，上一世父亲岗位调动好像也就是五月份发生的事情。
而所谓的升官儿，其实就是从生产部的小主管变成了酿造车间的副主任而已，工作性质和内容不变，但薪水和待遇却上调了不少。
因为这件事儿对家里的影响并不大，所以杨浩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只是依稀记得，杨爸在酿造车间副主任的岗位上干了好几年时间，直到后来啤酒厂公改私，才被人挤回了小主管的岗位上继续工作。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官儿升了其实跟没升是一样的。
倒是有件事情被杨浩记起来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后朝杨妈问道：“妈，现在酿造车间的主任是谁呀？”
“是李春富呀。”提起这个人，杨妈撇了撇嘴，说道：“就是厂长赵德民的小舅子，你上回不是见过他么？”
“就是眼睛小小的，看人总是歪着脑袋的那个？”杨浩问。
“对，那个人就是李春富。”杨妈点头给予了肯定。
“我爸跟他的关系好吗？”杨浩接着问。
“上下级的同事关系而已，哪里谈得上好坏。”杨妈失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让你爸去拍李春富的马屁吧？”
“哪能啊，我爸就不是会拍马屁的人。”杨浩苦笑道：“况且说，难道在您眼里，我就是个投机倒把份子啦？”
“我儿子当然是堂堂正正的！”杨妈毫不犹豫的给杨浩下了定论，继而小小的夸了自己一句：“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那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呀？”这时，妹妹杨琪芸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纳闷道：“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爸妈工作的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小屁孩子，没你插话的份儿。”杨浩白了杨琪芸一眼，继而对杨妈说道：“妈，我听说这个李春富的风评不是很好，我爸以前是个小主管，倒是跟他没什么交集，但是这以后啊，李春富是正主任，我爸是个副的，就难免会有闹矛盾的时候，您平时没事多给我爸说说，让他能不管的闲事儿就别管了……”
杨浩依稀记得，应该也就是99年夏天的时候，李春富天天晚上开一辆皮卡车到厂里用大桶装啤酒回家，门口的门卫都习以为常的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这事儿不知怎么回事就传到了杨爸的耳中，于是在一天晚上，杨爸特地守在车间里等着李春富过来偷拉啤酒。
结果么，李春富倒是被抓了个正着，被厂里扣了半个月的工资。
可杨爸也因此招来了李春富和厂长赵德民的不满，以至于接下去好几年时间，什么苦活累活都往他身上死命地招呼，直到啤酒厂名存实亡、赵德民被调走为止！
而实际上，啤酒厂内员工偷拉啤酒的事情也由来已久了，逢年过节的，厂里给发两箱啤酒都嫌不够，动辄就是一板车一板车的往家拉。
甚至于杨浩都还记得，啤酒厂里贴在啤酒瓶上的标签，都是他们小时候经常拿来折纸的玩具，每去一趟啤酒厂，不把口袋塞满都不带回家的！
乱是大环境导致的，偷拉啤酒的事情也是历史遗留问题。
偏偏杨爸就是看不过去，自从当上这个车间副主任后，被他在员工大会上点名通报批评的人都不在少数。
具体杨爸在厂里过得如何，杨浩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老爹自从当上这个车间副主任后，下班回家喝酒的次数就明显增加了。
而且不知道是赌气还是怎么的，他还改喝白酒了……
所以说，老爹升官儿这件事，在杨浩眼里并不算什么好事，自然也就不会凑上去说些什么祝贺的俏皮话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内心很是经过一番挣扎的杨相光，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登门了……
“呀，今晚家里有客人啊。”不请自来的杨相光推门进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屋内黑压压的满满一桌子人，但他也毫不怯场，说笑间就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硬盒的中华烟，放下公文包就在桌边分了起来：“来，抽烟……都挺面生啊，三哥，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三瓶啤酒下肚的杨爸，这会儿已经有些醉意了。
看见杨相光进来，他也觉着有些纳闷，自己叫过他吗？
但既然来都来了，杨爸也不至于说些伤感情的话，当即就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先介绍了杨相光：“这是我家四堂弟杨相光，铁场外面那家铸造厂就是他跟人合伙办的，这几年老板大的铁蛋样的……哈哈哈……”
“三哥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都是刨口饭吃，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杨相光笑着谦虚道。
“这些都是我在啤酒厂的同事，我们一个车间上班的。”杨爸接着介绍了同桌那些人与自己的关系。
于是就有人主动腾出了一个位置，硬是拉着杨相光也坐了下去。
结果么，这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从啤酒厂酿造车间出来的汉子们，那是个顶个的能喝。
几圈敬酒下来，平日里酒量也算不错的杨相光也给喝了个七荤八素。
杨浩根本想不到，酒喝高了杨相光，居然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张口就喊住了吃完饭正想上楼休息的杨浩……
“杨浩，你……你等会儿！”杨相光都开始大舌头了，却还是没忘了自己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滋啦’一声过后，杨相光就拉开了公文包的内层拉链。
一叠又一叠的灰蓝色百元大钞被杨相光从公文包中取了出来，并直接堆在了面前的酒桌上。
在所有人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杨相光的时候，杨浩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并立刻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四叔，你喝高了……”
“别动！”可杨相光却忽然拉高了嗓门，一声暴喝硬是把满桌人吓了一跳。
他醉眼朦胧的看着杨浩，打了个酒嗝之后，便说道：“交割凭单还有前两次少你的利润抽成，今晚我都给你带来了，嗝……你点点看，是不是没问题了？”
“哗”地一声，所有人的目光便聚焦到了杨浩的身上。
杨爸更是一脸震惊地指着被杨相光堆在酒桌上的，那两万多块钱，扭头朝杨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对杨浩管教不多的杨爸，今天晚上是不得不问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杨相光刚刚拿出来堆在桌上的这两万多块钱，比目前许多家庭的全年总收入还要多出不少！
就拿杨浩家里来说，杨爸杨妈都在啤酒厂上班，累死累活一整年下来，算上基本薪资、加班工资和年终奖金等等所有收入加起来，总共才多少？不到一万七千块钱！
眼下杨相光拿出来的钱，是杨浩全家人不吃不喝一整年都攒不下来的钱！
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厨房里忙碌的杨妈却走了出来，直接对杨相光说道：“四叔，你干嘛呢……”
“都挺奇怪的对不对？”杨相光醉醺醺的眼睛在整桌人的脸上缓缓扫过，他忽然咧着嘴巴抽笑了一声，拍着桌子对杨爸说道：“三哥，你这儿子出息了啊……上个高中都能跟贵人牵上线了，你说你还上个什么班啊！”
“什么意思？”杨爸闻言就是一惊。
杨浩卖炒股消息给杨相光的事儿，就只跟杨妈说过，而杨妈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杨爸。
见杨爸一脸茫然和震惊的模样不似作假，杨相光就嘿嘿笑道：“基本情况就是杨浩他们班上有个学生把一些消息告诉杨浩，然后杨浩就拿这些消息过来跟我换钱花……三哥你可能都不知道吧？连你家后门那个周……”
“四叔，你真喝高了！！”杨浩这时也冲了上来，连忙打断了杨相光接下去要说的话。
他拿起桌面上的几张交割凭单匆匆的扫了一眼，就给装回了杨相光的公文包中。
同时塞给杨相光一张小纸条，连推带拉的把他送出了门：“有什么事情咱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家休息……”
杨相光趔趄着被杨浩推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还在杨浩脑袋上拍了一下，打着酒嗝说道：“你爹妈挺老实的两个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鬼精鬼精的儿子……”
杨浩闻言唯有苦笑而已，我鬼精？我要是鬼精的话，今晚还能让你在这儿又拍又吼的？早给你堵回家去了！
屋里面静悄悄，落针可闻。
送走了杨相光的杨浩，一进屋就顿感锋芒背刺，仿佛有无数把刀子正在他身上游弋，随时都可能找到弱点插进去似的！
那两万多万块钱还在桌上静悄悄的摆着。
杨浩咽了口口水后，艰难地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呵呵，其实就是他四叔喝高了，跟杨浩开了个玩笑而已。”杨妈却在这时挺身而出，一边动作麻利的收走了桌上的那堆现金，一边嘴上还说着只能蒙鬼的谎话：“这钱我先帮他收着，明天给他送回去……杨浩，你别杵在门口了，跟我上楼，你还得复习功课呢！”
杨浩一听，如蒙大赦！
连忙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应道：“来了……”
诡异的气氛变得更加浓重了，母子二人几乎就是在这一桌人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下，故作轻松的上了楼……
直到杨浩被杨妈领进了卧室，房门才重重的关上了：“砰~！”
杨爸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连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脸便秘似的笑道：“来来来，别管他们了，我们再走一个……干！”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起举起了酒杯，不情不愿的应道：“干……”
杨相光来之前的那股子豪爽，算是彻底葬送了。
酒还在喝，可满桌喝酒人的心思却都不在酒上面了……到底是啥消息，这么挣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