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文呆呆地看着我。
娘亲似乎还没有缓和过来,我转头见那老道士,刚才我脸上的那抹尴尬现在传到了老道士脸上,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转绿。
我怀疑地瞧着他,这道士真的是来超度怨气的吗?莫不是来章家骗钱的?
庄州县人大多奉道,章家更是出过几个上山修行的,爹爹也是道教俗门子弟,每年有好几个月待在山上的道观里修生养性,家中俗事皆交与娘亲打理,我若直接问那老道是否在忽悠人却是大不敬,非给我安个亵渎道法的罪名不可。
在问与不问之间挣扎了很久,我憋出一句话,“挺甜的,加了什么?”
那老道一副快晕厥的样子,白须抖啊抖,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说不出去一句话。
娘亲回过神,皱着眉道,“烟儿,不得无礼!”
“道长,小女不懂事,冒犯了玄一道长,还望多见谅。”娘亲拉过我,让我给老道士赔礼道歉。
老道士抬手阻拦我跪下去,“不碍事。是老道学艺不精,不关小姐的事。”
我的手被搭在那双鸡爪似的手上,那老道士趁母亲未注意,手指曲起飞快的挠了我一下掌心,我吓得一惊,迅速抽回手,掌心上似乎还停留着触感,像是摸上了浑身黏液的蟾蜍,分外恶心。
老道士咳嗽了几声,端起仙人架子,“贵府小姐身上的煞气太重,老道法力不足,怕是去除不了,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吗?”娘亲问道。
老道士沉吟了一下,“章小姐身上的煞气比老道想象中还要厉害,怕是嫁人也无法排除,倒不如……”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流转着让我不安的光芒,那光芒简直要烧灼了我的脸。
“不如什么?”娘亲问。
“不如让我收作女弟子,随我回道观修行,侍奉三清上仙,方能保全小姐性命。”老道士轻抚白须,仙人风骨显露无疑。
“这……”娘亲迟疑道。
我立在一旁,虽还未至深秋,身体却有些冰冷,手心残余的触感越发觉得粘稠,难以消去。
女弟子?
侍奉三清上仙?
虽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否有碍,但直觉上,我觉得做那女弟子也并非什么好事。
那老道虽是一副仙风道骨,举止言行却放浪无礼。
“玄一道长道法精深,可有《大宗地玄文本论》得信女一观?”我抿着嘴,轻声问道。
娘亲有些不明所以。
“这有何难,观中道法三千,此书乃道法经典,小姐自可前去书阁一阅。”老道士挥了一下手中拂尘,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我不再说话,娘亲看了我一眼,精光闪烁,我点点头。
“道长有所不知,小女早已定了亲,怕是辜负了道长一片好意。”娘亲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道长多留几日,待老爷归家再作打算。”
那老道却是眉头一跳,忙挥手,“不必不必,老道四方游历,不可久留。”
“道长这是何话,老爷最喜与人论道,见了道长不知有多欢喜,还请道长务必留下呢。”说到最后,娘亲的语气里已带上了威胁。
我扶着略松的发髻,顶着发间的糯米向娘亲告退,带着秋文回到屋内。
溅在裙子的深色酒渍,污了上边的刺绣,秋文略觉可惜,“小姐,这下裳上的污渍怕是洗不掉了。”
“那就扔掉吧。”我说,手上打了好几层皂角,仔仔细细的清洗双手,将掌心那股恶心的触感清洗掉。
“秋文,”我顿了一下,接过秋文递来的手帕,擦干手上的水,继续说道,“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他们说的话,最是不可信的。”
“欸?”
“没什么。”我说。
他们想要什么,都要借着神佛的名义达成自己的意愿。
至于别人的意愿……
为了大义,牺牲自己成全他们吧,他们悲天悯人地说。
老道士被下人们扭着送去了县衙,打了好一顿板子才招认。
据说是个流窜江南的惯犯,借着装神弄鬼骗骗取银财,听了庄州县的流言,想要借此捞一笔钱财。
老道士被怎么处置,大概是画押之后向南流放了,听说死在了流放途中。
不知道他生前是否已知晓,《大宗地玄文本论》是佛教典籍。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能指望闺阁里只有《女诫》《列女》的姑娘家有兴趣通读佛典吗?
这只是娘亲榻上的一本书。
娘亲虽奉道教,但寺庙也是去的。
至于娘亲问我是道好还是佛好,我轻轻歪了一下脑袋。
“这与我何干?”
我在意的,一直是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