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于我来说是个很矛盾的东西,我既觉得它来去匆匆又觉得它过得很慢,我每天早上起床就等待着放学的时间,总是嫌时间过得太慢,可是当时间过了一个月之后,我终于发现,它真的跑得很快。那天我考final,当我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来到了医院,我跟小雨约好我考完试一起看日落的,可是当我推开病房的门的时候,坐在里面的只有林妈妈和林爸爸。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我默默地走过去,林妈妈抬头看到我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从旁边桌子上拿过纸巾递给她,林妈妈顿时泣不成声,林爸爸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递给我一个信封,”凯文,这是小雨留给你的,她本来想等你来的,但是她撑不住了,她让我替她跟你说对不起。”
我接过信封,并没有马上打开看,我怕我会撑不住,我怕我会忍不出哭出来,我把信装进书包,默默地去帮小雨办了手续,我知道,林爸爸和林妈妈根本没有心情去办这些,林爸爸带我看到了小雨的遗体,她嘴角还带着好看的微笑,我轻轻抚过她的脸蛋,眼泪却没有掉下来,我曾经答应过小雨,她走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哭,我会帮她爸妈办好她的后事,替她照顾好她的爸妈。
”孩子,想哭就哭吧。”林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轻轻摇了摇头,”叔叔,我送您和阿姨回家吧。”说着我扶着林爸爸走了出去,我叫了辆车,把小雨的爸妈送回家,一路上我没有安慰他们,也没有说话,回到小雨家,我给林爸爸林妈妈倒了杯水,”叔叔,阿姨,我想进小雨房间呆会,可以吗?”
得到了林爸爸林妈妈的允许,我默默走进了小雨的房间,轻轻关上门,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终于颤抖着打开了信封,小雨的字很秀气,却有点歪歪扭扭,我知道,她是在发病中给我写的这封信,那时候她的手已经没办法稳稳握着笔了,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了下来,
”凯文,
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皱着眉头的。第一天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躺在草地上皱着眉头,我当时就在想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应该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这个人怎么会皱着眉头呢,所以那个时候我对你产生了好奇,我想知道你的故事,我才会主动跟你说话的。你总说我把欢乐带给了你,但是你知道吗,我的快乐也是你带给我的。自从我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之后,我总是要在爸爸妈妈面前强颜欢笑,我怕他们担心,怕他们难过,所以至少我要让他们看到我笑着,至少我要放开自己的心态,但是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偷偷流泪,我埋怨过老天,我抱怨过,为什么让我在十八岁的年华得了这种病,为什么让我的人生就这么短暂。但是认识了你,那真的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我是打从心里的笑,打从心里的快乐,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拥有一辈子的承诺,不应该谈恋爱,但是你说服了我,让我拥有了一段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幸福和快乐。
凯文,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这段时间,你也憋得很难受,所有情侣在一起都应该会憧憬幸福,向往未来,而在我身上,我却不能拥有更多的未来,不能给予你更多的日子,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想跟你一起去旅游,甚至环游世界,但是我却做不到了,我很想跟你一起在阳光下留影,但是我留给你的照片却是重病脸色苍白的我,我很想去球场看你打球,可是却没办法看到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人生能够有下辈子,我很希望下辈子,上天让我早一点遇见你,给我们多一点时间,可以让我多陪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可以让我看着你的头发慢慢变白,可以让你看着我慢慢变老,变丑。
凯文,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我没办法要求你要忘了我,你曾经说过,你是一定不会忘记我的,但是我希望你可以从此把我藏起来放在心里的最深处,这样吧,我们打勾勾可以吗?你每年只可以想我一次,也只可以看我一次,我不规定你一定要在哪一天看我或者想我,但是你要记得你的配额,如果想过了,看过了,你当年就没有配额了,而且十年后,你就必须彻彻底底把我藏在你内心的最深处,不要轻易去触碰和想起。你必须答应我,而且不能反悔。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刚开始一段时间,你一定会不习惯,你会很想很想我,但是你要控制自己,你要慢慢去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你不能再把自己的心关起来。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虽然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会吃醋,会不开心,但是如果你幸福,我会很欣慰。
凯文,如果遇到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要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并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像我这么主动去接近你,跟你聊天的。你说过,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遭遇什么,会发生什么,所以必须把握能够把握的现在,所以你也一样,以后的日子,你一定要懂得把握缘分,哪怕你是一个人,也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想,如果有奇迹,我们会不会在一起结婚,生孩子,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呢?我们的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呢?哈哈,我是不是很爱幻想,告诉你,女孩子都是天生的幻想家。我本来想给你留一张画像的,把我幻想中我们的孩子也画进去的,但是我这个时候实在没办法画得出来。
听人说人死后会轻21克,这是灵魂的重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的灵魂是不是还能触摸到你,还可以看得到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千万不能哭,我不要看到你哭,我喜欢看到你笑,看到你开心。 凯文,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了,我的手越来越无力,我的身体越来越空了,可是我还想见到你,怎么办?我知道你现在在考试,打给你你也没法接电话,我很想撑住,等着你来,再摸摸你的脸,可是我已经有点无法控制了,怎么办?不过没关系,你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我脑里了,我会笑着离开,答应我,你也要笑着继续生活下去,好吗?”
信的最后长长地划了一笔,我仿佛看到小雨拿着笔的手滑了下去,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起来生怕眼泪把字给浸湿了,当我把信放进口袋里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可能是我的哭声被林爸爸林妈妈听到了,林爸爸打开门走了进来,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孩子,哭出来就会好很多的。”我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没事。”我知道,小雨的后事,还需要我帮忙办理,小雨没有兄弟姐妹,她妈妈身体也不太好,我得帮忙。
我走到了客厅坐在了林妈妈旁边,拉着林妈妈的手,吸了一口气,”叔叔阿姨,小雨走了,您们节哀。小雨没有兄弟姐妹,以后,我就是您们儿子,我答应过小雨,会替她照顾好您们的。”听了我这话,小雨的妈妈抽泣着点点头,我感觉到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回到家里,我径直走向房间,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我静静地坐在小阳台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握着那封信,脑袋里一片空白。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进来。”我无力地说,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
”kevin”进来的是姐姐,骆家原本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我,就是四个孩子,姐姐排老三,从小我跟姐姐关系最好,最聊得来,姐姐走到我面前坐了下来,在桌子上放了一杯咖啡,我闻得出来,那是我最爱的拿铁,”我都听说了,小雨走了。”
”姐”我依然没有看她。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生活还需要继续,我希望你难受完了之后就要振作起来。”姐姐喝了一口自己手上的咖啡,然后把桌子上的咖啡往我面前挪了挪,”你最爱的拿铁,喝一口吧,暖和。”
我拿起咖啡杯,抱在手心里,”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以为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真到了发生的时候,我却像做梦一样。”
”嗯,理解,任何人失去爱人,都会一时难以接受”姐姐继续说,”我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爸妈都没有反对你们一起,那是因为我们觉得你是个理智的孩子,既然你决定开始了,我们觉得你就可以承受即将发生的后果,小雨是个好女孩,我们都觉得很惋惜,但是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你自己也要学着看开一点,有什么别憋着,跟姐说,或者跟爸妈聊聊都可以。”
其实我很庆幸我被这样的一个家庭收养了,爸妈从小没有过分约束我们或者干预我们的生活,包括我们在升学,选专业上面,他们从来不干涉太多,都是让我们自己选择,当然,自己选择的结果也就是如果有什么后果,也要自己承担,他们只会在我们出现问题需要帮忙的时候给我们一些中肯的意见,但是最终都需要我们自己去解决。爸妈虽然平常工作忙,经常要加班出差,但是也不忘经常跟我们聊天。我从来不怨他们不早点告诉我真相,我知道,他们是希望等到我成年,有自主能力了再告诉我,让我自己决定应该怎么做。
”姐,你放心,下学期就要考HSC了,我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的。”我对着姐姐轻轻一笑。HSC就是澳大利亚的高考,虽然说澳大利亚高考压力并不是很大,但是要考上好的大学好的专业,还是需要付出一定的努力和有一个好的心态的,而我想要考上医学专业,就更加需要努力。
我发现认识小雨之后,我的自我调节能力强了很多,我沉默地帮林爸爸林妈妈办好了小雨的身后事,整个假期我都躲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啃书,我那些外国同学都很奇怪,因为在澳洲,假期就是用来玩的,用来旅游的,并不是用来读书的,哪怕是即将高考的我们,而我整个假期哪里都不去,就一直在图书馆里度过,我要确保我能够考上医科。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小雨的坟前坐上一个下午,她临走前要我答应她每年只能看她一次,但是我没有办法答应她,我实在太想她了,而只有她,才是我坚决要读医的动力。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很快就迎来了HSC,在十月份,足足持续了两个月,而我的科目,在十一月份就全部考完了,每一科中间隔了差不多四五天的时间,对于我来说,还算是很轻松的,有足够的时间休息,也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十二月底,我们的UAI也公布了,我知道,我考上了我想要的专业。
二十岁那年暑假,我没有报考假期班,我决定要回国,看我的亲兄弟姐妹和拜祭我的亲生父母。而当我订好机票准备回国的时候,我的爸爸敲响了我房间的门。
”kevin,我托国内的朋友去查过了,你的父母去世后几年,你们家那一片地都被房地产商收了准备重建,你哥你姐他们搬走了,邻居都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爸爸走进我房间。
我看着桌子上的机票,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凑巧,”爸,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了吗?当时您收养我的时候,您不是跟我父母认识的吗?”
”其实关于这一段故事,我和你妈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和你亲生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一起工作的,是同事。你母亲生下你的时候你妈就守在她身边,你母亲是难产去世的。当年的医疗条件没有那么好,怀你的时候医生就已经跟你母亲说过了,以她当时的身体条件,根本不适合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你母亲坚持要生下你,只是没想到你的出生换来了你母亲的离去。”爸爸说着叹了口气,我拉了张椅子给他坐下,起身倒了杯水给他,他喝了口水继续说”你父亲跟你母亲感情很好,他们在你之前已经育有一儿两女,你,是意外怀上的,但也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的结晶,因为你母亲生下你就难产而死,你父亲一时接受不了,觉得是你的到来让上天带走了你母亲,当时你父亲就跟发疯了一样说要把你丢掉。”爸爸说着小心地看了下我,我知道,他怕我听到这里会难受,我给他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我没事,可以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和你妈都觉得你父亲疯了,我们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还那么小,怎么也是个小生命,怎么可以丢掉任由你自生自灭,最后我们决定,由我们把你带回家,当作儿子一样来养。”
”然后你们就领养了我,把我带到了国外?可是当时妈是跟我说他们是因为经济原因才把我托付给你们养的”听了这些话,如果说我心里没有不舒服,那是假的,但是我想起了小雨对我说过的话,我想起了我母亲拼死都要生下我,我知道,我不能怨他们。
”你妈当时和我商量了,才决定那样跟你说的,你那时候叛逆,冲动,我们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想歪了。收养了你之后我又跳槽了,被一家外企的老板招了过去,又把我外派到了澳大利亚来,我就把全家都移民过来了。”爸爸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你的教育上,我和你妈也一向很矛盾,我们怕管多了,你不乐意。不好打不好骂的,管少了又怕你学坏了不好向你天上的父母交代。”爸爸轻轻搓着手,”还好,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可是,我还是让你们操心了,打架,住院,我行我素,一意孤行。”我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比较孤僻,比较内向,但是还不至于是一个无法管教的孩子。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青春期叛逆谁都会有的,只要你们不走弯路,我和你妈就不担心。其实,我后来也回国去找过你父亲,才从邻居口里得知你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你父亲因为终日喝酒喝坏了身体伤了胃,也随之而去了,而你的哥哥姐姐也搬家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没有说话,起身把桌子上的机票放进了抽屉里,既然上天已经安排好了,可能还没有到我跟他们相认的时候,那我就不回去了,或许将来的某天,我们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遇到了,可能到时候,我的心结也真正解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