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上的天空渐渐变暗。
徐木背着辛如音一步步又走回原处。他终究不忍抛下辛如音就这样下山去,不知不觉便绕了回来。他拂去刻有法阵的圆石上的雪,将辛如音仰面放下。做完这一切,他立时失去全身力气,跌坐在地喘息不止。铁链仍散落地上,缠绕盘结,分不清哪头是哪头。不过粗看之下,都能发觉这铁链极长。徐木估摸着它大概有二三十丈的样子。
这般长的铁链,可不是临时准备的。辛如音恰恰是因为在这峰顶发现了它,这才毫不犹豫的将布置法阵的地点选在此处。徐木指尖缓缓抚摸铁链,仿佛感受到一股古朴沧桑之意。
过了大概一刻,他打起精神来。为今之计,只有先把辛如音葬在此处,自己先下了山,再考虑之后的事。
徐木四处搜寻一番,没有找到任何可供挖掘的工具。他一边踱步,一边想起辛如音那把锋利无比的短剑来。在女子身上匆匆摸索一遍,短剑并不在其身上。他急步赶到发现辛如音的巨石后,仔细的在雪地里翻找起来。大概因为他的手被冻得过于冰冷,雪摸起来甚至有几分暖和。
手上一痛,他摸到一个尖利硬物。拿出手来,上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没有立时流出来。他默默的扒开那一块的积雪,一把短剑正斜斜的插在地上。
徐木拔出短剑,左手淌下血,滴在雪地上朵朵鲜红。他把手处伤口按在大腿上,回到辛如音身边,手上已经不流血了。他找到附近一处浅沟,挥动短剑将其内的灌木杂草缠乱的树藤,一一斩去。浅沟只到人膝盖处,两尺余宽,堪堪足够放下一个人。除尽杂物后,沟上已垒了颇高的一堆。
他在沟底铺上一层削斩干净的木棍,再将挑出来的那些细柔干草盖上,便抱起辛如音放躺于沟底。他在她尸身上又覆盖层干草,直觉得严严实实再细碎的土砂都不能透过去才罢休。徐木提起短剑,在沟上方圆几尺的地方划定一个椭圆,开始把沟边的土削落下去。土簌簌落下,很快已掩住半个辛如音的身形。沟低的土慢慢填上来,当与不断降低的沟边平齐时,徐木开始往更外一点削土,抛洒其上。
坟堆渐渐成形。
抛下短剑,徐木立于自己掘出的坑边,无声的注视着坑里那个小小的孤坟。辛如音如此便安葬此处了。他在没有墓碑的坟前跪拜三下,拂去周身尘土,往下峰顶的路走去。
天色不甚明朗,但也不像马上就会天黑。徐木肚内饿得阵阵抽搐,只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够下山,找个暖和的栖身之所休息一晚。他匆匆而行,也不管脚上疲累,大有就要逃出生天的急切之情。
天上一道刺目白光闪过,徐木还没反应过来,听得耳边一声轰然炸响,整个人不禁有片刻晕眩。他回头望去,又一道闪电降下,劈在身后某个地方。那里不就是圆石法阵所处的区域吗?
他顾不得多想,也不敢再回去,往前小跑起来。
在他身后几里处,一道道雷电诡异的接连降下,劈砍在铁链之上。巨大的雷电之力沿着铁链流转,顺着它深入地面,不知汇聚到了什么地方。
几乎同时,一路狂奔的徐木,隐隐约约听得地底有什么莫名的响动。那声音十分呆板,似是什么机括类的东西开合转承发出的响动。如此一想,不多时连地面都开始微微抖动。他暗骂一声,拖着使动不灵的双腿,怎么跑也不能再快了。
须臾间,一道较之先前都要粗大得多的雷电降下。徐木脚下一空,落入一片漆黑中,耳边还没听见雷声,头顶已失去光亮。
他越落越快,风声呼啸不停,一时间脑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去想,只是茫然等着落地的那一刻。四下黑漆漆的,不过下坠的过程中他总能感觉到,身边的黑并不是单纯的“黑”。那种黑,更像是一种薄雾样的东西。
薄雾拂过他的口鼻、眉眼,轻轻柔柔无色无味,带给他奇异的舒适感。
他沉浸在这一感觉中,每过一刻,就越发享受这平平淡淡的安心之感。假如就这样永永远远的在这黑色薄雾中下落,那又有何不可呢。
当他在黑雾中沉迷的时间愈来愈久时,他胸口处慢慢生起灼热之意。那烧灼触感初时如蚂蚁轻咬,不多时却一分比一分强烈,且缓缓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到他耳下黑鳞处倏然烧灼起来,他侧脸上也顷刻间变得滚烫。他忍受着浑身的烧灼,所幸黑色薄雾带来的舒适感总能在下一刻稍稍抵消这烧灼之痛。这般僵持了不知多久,徐木终于等到身上的烧灼之感渐渐变弱。他开始尽情享受着黑色薄雾的轻柔舒适,直到身上最后一丝热意消失。
热意散去的那一刻,他心底忽而冒出怪异的感觉。他已不知下落了多久,为何还没有落地?他刚有这个念头,周遭的黑雾忽而不再向上流动,似乎从来没有变化过的样子。
他试探性的迈动脚步,底下是坚实的平地。
徐木心中骇然,方才他若是一直想着那样下坠,到最后岂非真的永远沉浸在不断下落的幻境之中?他抬手碰碰左脸,黑鳞上烫得可怕。
这是什么地方?
他往前走几步。周遭看起来一片黑暗,可不知为何他总能清晰的看到那些黑色薄雾流转的轨迹。他分明看到,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引动着黑雾向前流动,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甬道。
他踏上薄雾,宛如踩在一层极有弹性的棉花上。每迈出一步,那些薄雾便从脚边漫上来,稍做停留步子就不由自主沉下去,须得使劲才能拔将出来。
漫步在这黑色薄雾组成的甬道中,徐木的饥饿感早已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他一刻不歇的向前跋涉,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一直顺着甬道走。
也许过去了一个时辰,也许过去了一天、一月,也许是一年、十年、百年。他一直徒劳无功的走着。甬道的尽头,去那尽头,他心中只存此一念。
一双眼睛在前方悄无声息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