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上通往十二坊的石道，来往的人十分稀少，神色动作也都是匆匆忙忙。十二坊的石牌坊远远现出轮廓时，一阵欢呼声蓦然响起。石牌坊下聚集了好大一堆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徐木悄然往人群旁侧绕去。谨慎起见，他从来不去人多的地方，也从不掺合进人多的地方。人群堵在石牌坊下密密实实，却是躲也躲不开。
人群围成一个大圈，中心传来一个男子诚恳的话语声。他料想这群人应当不会注意自己，径直穿插进人群缝隙里，往十二坊里走去。
他看也不看那群人，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专心的一步一步迈出。
“赖小姐！”
人群发出一声惊叹。那个男子似乎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被称作“赖小姐”的人却没有说话。人群一阵沉默。
终于有人不耐烦起来，“方公子这么诚心！大伙说该不该答应？！”
“成亲！入洞房！成亲！入洞房！”
有个人当先叫嚷起来。
“入洞房！入洞房！入洞房！”
所有人一齐呼嚎起来。过了会大概有人示意，人群忽而安静下来。
“好……”
有个声音颤抖着说。
徐木面色一变，霍然转身，狠狠盯向人群中心。人墙堵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清里边是什么情形。
他几乎是在希望自己听错了。
“你们……让开……”
那声音再次响起。
“喂，死开！对，说的就是你！”有个男子欢喜得意的叫嚷声响起。
人群哄笑一阵，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有个女子朝十二坊外走去，一个华服贵冠高眉阔目的青年喜气洋洋的尾随其后。徐木挤进纷乱的人堆里，顾不得许多只管左推右让，好不容易跑到了人群前面。
“王八犊子你给老子过来！”
有人在他身后怒吼。
徐木注视着那道身影一时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自语，“赖小姐么？原来是姓赖。”
却是那位二人一齐练剑的女子。
女子低着头往石道那头走去。她脸上满是绯红色，眉目间似也大抵是些羞涩之意。那华服青年见她这般模样，欢欣鼓舞言溢于表，竟绕着她打起转来。人群里望见女子那般羞涩模样的人，也是与旁侧的人勾头交耳，窃笑不止。
徐木耳边“嗡”的一声，不知不觉握紧拳头。
一只粗壮大手探上前来，重重拍在他肩头。徐木不躲不闪，硬生生接下肩头巨力。一个较常人高出大半个身子的彪形大汉站在他身后。
“小子！”大汉吼道，“你当自己是条活鱼，钻来钻去滑溜溜的逮不到么！”
徐木默不作声，仍望着“赖小姐”离去的方向。
“你蛇皮个奶奶！”
大汉骂了一句，劲风扑面，一只大手往徐木天灵盖处狠狠压来。徐木对那大手上的力道略有些吃惊，身形依旧不动。
周遭几人惊呼一声，纷纷逃开去。
下一刻，看热闹的人都失望的轻笑起来。
大手即将盖上徐木的脑袋时，大汉面色一凝，周身动作却停顿下来。有认识的人直接嗤笑大汉，“老铁！你瞎吓唬人呢！你这掌下去，他不死也要报废！”
“怎么？害怕啦！”那人接着说，“杀了人说不定会直接逐出宗门呢！”
人群又一阵哄笑。
大汉怒火中烧，铜铃大的眼睛凶恶的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还要兴高采烈的说些什么，被他一瞪之下慌忙闭嘴，不再多言。徐木表情淡漠的向女子离去的方向走去。
他手上无缘无故多了一把出鞘的长剑。
长剑反手握着，剑尖朝后。
徐木方一走开，大汉忙不迭喝了一声，“喂！兔崽子别走！到爷爷这里来！”
徐木耳边又是“嗡”的一声，带着莫名的怒意转身。他毫无感情的盯向大汉。大汉正看着别的方向呼喊着。徐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瘦瘦高高的蓝布衫男子正匆忙的朝人群里挤去。
徐木怒意稍减一分。
大汉又一句“兔崽子”出口，裤裆接着一凉，四周一扫，徐木在不远处正盯着他不动。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我不是说你”，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怖感涌入心头。他的双目好像陷入那双邪异的黄金眸子里再也挪移不开。
他满脑袋都是天旋地转的金色瞳孔。
大汉朝后仰面倒下。
风拂过，吹起他裤裆处一条破烂的小布条。他的裤子不知何时破开两线，两条线末端交汇成一个弧圆，正好是一块布条。
蓝布衫男子瞧见大汉莫名其妙的倒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过来。那个先前与大汉对峙的青年已经蹲在他身旁。
蓝布衫男子探了探大汉的鼻息，呼吸均匀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他看了看青年，青年一直低着头。
“小兄弟，我铁哥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下先行谢过了。”
蓝布衫男子诚恳的说。
“大人……小人……”青年笑了一声，“老哥哥，我才是那个小人。”
“铁哥醒来了不要怪罪我才好。”
“不会的不会的，我铁哥一向豪爽，醒来之后今天什么事便都不记得了！”
青年缓缓抬起头来。
“是么？”
“是的是的，不信你去满华楼打听打听，我铁哥的豪情哪个不说声好！”
青年终于抬眼盯向他。
“好，改日定会去拜访拜访。”
蓝布衫男子脸色微变，青年的眼底，方才好似有一抹金色闪过。他摇摇脑袋，有些刺痛，绝对是出现幻觉了。
“好……”
他话一出口，恍然察觉青年已走到几步开外。他再次回想起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浑身抖了一下。
徐木离倒在地上的大汉越来越远。
他的内心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在他手心里，早已密密麻麻布了一层汗渍。
他几乎时刻在担心，又有一双手拍上他的肩头，让他停下。大汉倒下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又是异变成了那诡异的黄金瞳。
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人看到。如果被很多人看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不知道。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石道上的人越来越稀少。
暂且搁置下回一趟六线楼的想法，徐木朝草屋走去。那里还有一点吃的，先填饱肚子吧。
孤单的石道尽头，一轮弯月藏在树梢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