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
徐木浑身酸痛,茫然地看着青衫男子。他的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原来他在一条小溪旁边。他脑袋一动,后脑勺便碰到一块坚硬的事物。原来他身下是一块岩石。他眼一抬,看到左边枯枝纵横,上头覆盖着薄雪。原来他在一个小树林里。
八云落山峰顶没有小溪,没有小树林,没有青衫男子。也绝对不会有一只对他笑的小猴子。徐木醒悟过来,他这时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呢。
寒风吹过,他周身打了个寒噤。他的掌心有点痛。他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指间几块碎石片滚落下去。
青衫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眼一垂,不说话的往树林里走去。徐木身子难以动弹,不知他到底去哪,或许就此抛下自己离开了,于是对他喊道,“喂!你去哪?”
青衫男子沉默的继续走,头也不回。他肩上的小猴子转过小而灵巧的头颅,挤眉弄眼的胡乱比划着,一个小爪子在空中使劲挥动。徐木无奈的望着小猴子热情的动作,心底却更加茫然。他们的背影很快隐没在树林的枝桠中,脚步声一会儿就听不确切了。
徐木望向天空,听着身旁潺潺的溪水声,树林里时而响起几声冬鸟凄婉的鸣叫。
他竟有些着迷。
假如这一生,就躺在这里结束,他也不会觉得遗憾。
树林里传来踩踏落叶残枝的声音。
“吱呀、吱呀”,像极了他离开时的那情形,这时不过是倒着顺序来一遍。徐木认真聆听时,青衫男子已抱着一捆干枝走过。小猴子搔首弄耳,使劲盯着他看,恨不得下一刻就拉起他荡到树枝上翻几翻,一齐去玩耍个痛快。
徐木看着它不由笑了,诚恳的说,“可不可以让它陪我玩一玩?”
青衫男子在一旁生火,看了眼肩上活泼的有些过头的小家伙。它便像做错什么事般耸下脑袋,端正坐姿一动也不动,干巴巴的眨着眼睛。徐木看见它那副可怜的情形,心下有些愕然。青衫男子继续摆弄柴火,忽的冒出第一句话,“去吧。”
小家伙起初好像没听见这话,仍旧呆呆愣愣的坐在他肩上。徐木正以为它还要发很长时间的呆,它眉眼一动,“叽叽叽叽”的一阵欢快叫喊,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蹦跳下来。一跃之下,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下一刻已落到徐木身上。
“唔……”他惨叫一声,“不要……”
那坏猴儿跳得正好,不偏不倚坐到他头上,两个红彤彤的屁股蛋在他眼前一闪,已遮住他的双眼。
“叽叽、叽叽”,小家伙格外开心,挪移开屁股,凑到他脸上嗅个不停。徐木被它搔痒得厉害,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烤烤火。”青衫男子冷不丁说道,“有两件事需要请教一下。”
后面一句说的斩钉截铁,仿佛他问两件事,就决不会提第三件。徐木边坐起身,边去抓那猴儿。小家伙身形十分灵巧,几个翻滚已揪着他的耳朵爬上头顶,四仰八叉的躺下,打定主意要先睡上一觉啦。
青衫男子不紧不慢的往火里添木枝,徐木凑到火堆旁,烤着身上湿透的地方。
天地寂静。
“请说。”徐木道。
“不知道,”他一时间好像有些犹豫,停顿些许斟酌着合适的词语,“你脸上的黑色鳞片,是怎么回事?”
“有人告诉我,这是龙鳞。”
徐木有些惊讶又有些懊悔,自己竟然粗心大意的被人看到脸上的鳞片了。
青衫男子对这个答案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是想知道更多还是根本不想关心下文。他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他以无比美妙、徐木从未听闻过的一些词语描绘了一个绝代佳人的模样,但他接着说,“她身旁跟着一头碧睛异兽。”
徐木脑中浮现出辛如音的模样。她的确长得很美,齿笑流香,绰约生华。不过他确定男子描绘的那个人,实在太过出尘,假如将硬生生的与辛如音联系在一起,真真让人觉得夸张。
他笑起来。
青衫男子没有像他一般笑。他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别人在他很认真的时候,表现得很不认真。比如笑。
空气因为青衫男子的不笑变得凝重。
徐木只好严肃的说,“我见过她。”
他要说的,的确也是些严肃的事情。
“她已经死了。”
“哦?”青衫男子似乎没有听清这一句话,脸上神色如常的轻轻追问,大概要再听一遍。
“她死了。”徐木简短的重复一遍。他突然很难过。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没听见,他也再不说第三遍。
青衫男子沉默了。
这沉默徐木一开始都没有发现。他以为下一刻男子就会说些什么,可他没有。他总是两片薄薄嘴唇一动,却不发声,随即又紧闭起来。等了很久,徐木才明白他很难说出什么话来了。
这个人似乎比他还要难过。
火光摇曳,微风轻拂。
“也好。”不知等了多久,他嘴中蹦出这两个字。
徐木望着他平淡的神色,生平第一次无比愤怒。
“她死在哪?”青衫男子说。
“那里。”徐木指着八云落山最高的峰顶。
“我去看她。你别动。”他看着峰顶说,“等着。”那险峻的山势不能激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一匹黑马不知何时从树林中奔出,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徐木把猴儿自头上抱下来,捧在手上,看着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马跑的真快。
徐木默默的坐在火边,几句话而已,那人就忙不迭的跑了,也不问个清楚。不然,带他一起去也好,让他可以抄个近路,省些时间多好啊。
猴儿被他捧得有些不舒服,一扭身挣脱出去,跳到地上滚了两滚。它的毛发上立时染上些白雪,看起来甚为滑稽。徐木望着它会心一笑,猴儿又一跃,跳到他肩头,亲昵的用冰凉的鼻子碰碰他的脸。
不过他明显的感觉到脸上有些异常,好像没有以前那般感觉灵敏了。他慌忙奔到溪边,猴儿一个不稳跌到地上。
溪水缓缓流动。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半响无声,忽然转过头去抱起猴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