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魂牵梦绕
1958年,在那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年代里,在一个赵姓人家,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刻,一个男孩降生了。他的到来不仅没有给这家人带来快乐而且还增加了烦恼。在他之前这个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家人早已品尝过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喜悦,他的到来意味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更加的雪上加霜。商量之后,这家人忍着剧痛把乖巧的二女儿抱养了出去。于是乎,本来就处在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尴尬位置的他更加得不让人待见。
小小年纪的他似乎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家中所处的位置,因此也格外的让人省心。他不仅仅从不无故哭闹而且话少手脚勤快,更难能可贵的是每到吃饭时间他都躲得远远的,等大家吃完之后他才胡乱的捡大家吃剩的填填肚子。在那个填饱肚皮成了第一要务的年代,这一点使他赢得了大家的一点喜爱,尤其是母亲对他的看法。他的到来使得他的姐姐被迫送人,母亲把这一罪过记在了他的头上。对他始终是冷冰冰的,只要不用管他尽量的不去管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因为他的安静,很多时候,这个做母亲的甚至会忽略他的存在。看到小小年纪的他乖巧得让人心疼,这个生活经历了巨大反差的女人心里一次次发热,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不管怎么样,孩子的生活总显得无忧无虑,童年显得那么短暂。他的童年也不例外,只是他的童年比别人的更加短暂而已。八岁那年他已经做为家中的劳力去队里挣公分了。
“你看那地主婆家的孩子……”社员们休息的时候坐在树荫下议论。
“人不大,能着呢。”
“是啊,你看那活做的,像模像样的。”
“二能能,过来歇会!”一个本家叔叔叫到。
“这就来,种完这点就过去。”赵家的二小子——赵传志抬抬头看了本家叔叔一眼,埋下头去继续干活。八九岁的他,在伙伴们挎着竹筐借着打猪草的名义到处乱窜的时候,赵传志已经在大人群中赢得了“二能能”的绰号了。重体力活自然干不了,但除草了、点种了之类的活,他样样拿得起放的下。不仅仅速度不比大人们慢,而且洒得粪、点的种又直又匀称。有些年纪大的和他比起来都自愧不如。他话头不多,不爱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就爱往大人堆里扎。尤其爱听老人们说书,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和生活对比。可以说,他所受的教育大部分都是那时候听老人们说书得来的。干活也一样,他蒙着头站在一旁看会,依样画葫芦的干会,他就完全可以称为熟练工了。外表看是不哼不哈的他,脑子没有一刻闲着,看别人示范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他脑子在飞速的旋转着:为什么要这样做,怎样做才能做好,能不能做的更好等等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飞快的运转着,经过一回回实践一次次改进,他几乎都能做的又快又好。
在所有的活计里边,他最喜欢的就是种西瓜。那黑黑的小小的瓜子种下去,经过两三个月的生长,就能长成甜甜的好吃的西瓜。大自然变戏法一样的神奇使他着迷。他一有空就跟在老瓜农后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看,一遍遍揣摩,有时候连睡觉都和老瓜农一起挤在窝棚里。
这天,专管西瓜的刘大伯有事回家了,赵传志像往常一样替他守瓜棚。看着长势很好的西瓜,赵传志躺在床上满眼满脸的都是笑。
“天上什么样子呢?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有天爷爷地奶奶吗?人真是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的走过来的吗?那我上辈子是什么?嘿嘿我希望自己不是人,太累。要是猪就好了,吃了睡睡了吃,什么烦恼都没有。虽然临了的时候有点痛苦,但一刀下去也就没什么知觉了,也就无所谓了。”他爬起身,往西瓜地旁边的地沟看看,那里常常会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在这个饥不择食的年代,更不用说好吃的西瓜了。看西瓜的刘大伯和赵传志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道破,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亲们的生活够苦的了,何苦再为难他们?都是肚子闹的,要不谁愿意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唉,要是我们家成分好就好了。”赵传志特别羡慕蹲在地沟里等待机会的孩子,他们肚子饿了,偷偷地跑进红薯地或苞米地里,偷偷的弄点吃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不是太离谱太明目张胆,谁都会装作没看见的。但这种幸运只限于贫农等成分好的孩子,像他这种老娘地主老爹富农的成分是万万不敢的。
“唉,要是有下辈子,我也脱生在贫农家庭。”数了一阵星星也没有数清到底有多少颗,迷迷糊糊一阵之后,鼾声渐起。年纪不大,却也鼾声如雷。
“刘阳哥刘阳哥,你给我背背《明日歌》。”一个小姑娘冲着他笑。
“我不会背。”他因为不能完成任务而惶惶不安。
“不会背?不和你玩啦……”小姑娘不高兴了,扭头就走。
“我会讲故事。”
“不听不听!”小姑娘捂上耳朵。
“可好玩啦,你听听吗!”他把小姑娘的手拿下来,“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块地,地里站着两个小孩。小女孩不听故事,小男孩非要给她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他狡黠的偷偷笑了一下。
“你编排我,你真坏,不和你玩啦!”小姑娘说着跑开了。他在后边一路追赶,两个人笑着、逗着好不开心。
突然一阵旋风,小姑娘被卷了起来。“刘阳哥救我……”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了。他抢前一步,想要抓住小姑娘的衣角,但是脚底下一空,他跌进了万丈深渊。他不停的往下坠啊坠啊,怎么也坠不到底。直到一声尖叫把自己吓醒为止,他一直处在一种失重状态下,没着没落的,心里也空的要命。
看看四周,只有星星在调皮的眨着眼睛。听听左右,只有蛐蛐的声音此起彼伏。想想丰收在即的西瓜,他笑了一下,不再理睬一遍遍出现在梦中的小姑娘,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