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都安静的走到床边站定，感觉另一只手被人握住，易素抬起头来看过去，夏木整个眼眶又红又肿，这会却只是安静的看着，楚絮在她另一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易素没有跟她说话，转回视线，反握住她的手，夏木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小惠和大黄进来叫她们，“大家都先出去，醒来看见这么多人围着，她又要不高兴了。”小惠是个有残疾的，缺了一只手掌，大黄则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才来了孤儿院，小时候没少让她费心，长大后也就留在了孤儿院帮忙。
她们听话的安静往外走，刘一凡窜到了她们身后，“我想送她去海边。”他记得那女人最喜欢的便是海，她很喜欢海蓝色，很喜欢天空的蓝，很喜欢风大的时候站在院里，似乎在感受海风……
夏木重重的点头，她和易素今天穿的都是蓝色的衣服，她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对蓝色的喜爱是从哪来的。
易素呡着唇看向前方，过了半饷才点了点头，以后若是有人去拜祭，免不了又要哭闹，送她走也好，让她自在，不受人烦。
孤儿院的孩子都被带到了房间里，院子里只有另两个工作人员，浅浅的笑着，“笑起来，你们一个个丧着脸是想打架还是怎么着。”语气极其严厉，和他的笑脸实在不相符。
一群人没有一个反驳，吸了吸气都笑了起来，或轻或重，或深或浅，他们是真的在笑，他们送她，送她离开这受了一辈子苦的地方。
小惠和大黄抱着她的身影渐渐出现，她的眼眸有些浑浊，再也不似当年那般尖锐明艳。
看见他们这么多人，她冷着脸，声音干哑而无力，“怎么，都不上班……咳，咳，不读书了？”她不用瞪，眼眶都已经有些突兀，脸色又极其难看，却没有一个人再像小时候那样怕她，他们一个个像小孩子般蹭过去，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妈妈，这会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我们就饿了，回来蹭口饭，妈妈你可别撵我们。”
她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又转过来，“只此一次，以后别混得那么丢人，还需要回来蹭饭。”
他们笑着答应，小惠轻轻的笑，然后开玩笑一般说到，“妈妈，要不我们一起照个相，算是做个见证，以后要是再来，可就有证据收拾他们了。”
众人别开头，似乎不敢看她，不愿她说好的模样，她倒是来了兴致，“来来来，去拿张椅子来。”
椅子拿来得很快，相机也是，这些都是他们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椅子放在院子正中间，大黄抱她过去坐下，她坐直了腰板，双手相碟放在腿上，很认真的模样。
而后又抬起一只朝易素这个方向点了点，不用她说话，易素已经拉着夏木走过去了。她最喜欢的孩子便是易素，宋帆被咬的伤口她是见过的，漂亮又冷漠的女孩子，无情又重情，这般模样，最像她。
易素拉着夏木蹲在她面前，轻轻抚摸着她瘦到骨头突兀的腿，笑着抬眼看她，眼眸亮得惊人，那里面无数星光闪烁，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妈妈，你觉得海韵这名字好不好听？”易素慢慢低下脑袋，偏头枕在她的腿上。
她浑浊的眼眸似乎亮了一分，“好听，怎么想起这个了？”
易素声音轻软的带着撒娇，“妈妈，我们以后都叫你海韵吧。”她是没有名字的，这些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在孤儿院照顾他们的人说的，现在那些人都去了养老院，只有她，说什么也不走。
她小的时候，孤儿院里照顾的人文化水平都太低，一直就丫头丫头的叫着，长大了，一些小的孩子不是叫姐姐就是叫阿姨，到了他们这，乖巧的叫妈妈，皮一些的就叫女人，就这么，五十多年就过来了。
她糙糙的手带着厚厚的茧子，拍在易素手上的力道不大，却磨搓得易素气闷。“海韵好，海韵好……”她低低的喃昵，有些眷恋和欢喜掺在沧桑的声音中。只有一个名，而没有姓，这孩子，是不想她惯上任何人的姓，自在一些罢了。
她拉着易素和夏木的手，把她俩拉起来，又冲那边站着的墨司毅和楚絮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两人走了过来，看了眼她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然后蹲下了身子，周身温和了一些，等着她说话。
她只是看着，半饷以后，眼底深处浮出满意和放心，抬起头看着对面架相机的人，“准备吧。”然后坐直身子，抬起下巴，直视前方的镜头，不再看任何人。骄傲孤傲的像是女王，纵使她老了，纵使她不再貌美如花，不再青春活力，她，依旧是那朵不败的霸王花。她带出了这么多多优秀的孩子，足够她骄傲，足够她轻看任何一个人。
墨司毅和楚絮站起来，也不恼这样被人轻视，走到两个小姑娘身边站定，他们懂她的意思，不会也不可能让她失望。
闪光灯响起的瞬间，所有人都笑起来，叫她的名字，“海韵。”让海来韵她，让她在海中自在。
椅子上似乎传来轻轻的笑声，那么年轻朝气，像是他们小时候常听到的那样。没有人动，没有人上前去看那头低下的女人。他们不想拦住她的路，他们要让她，走得无牵无绊。
“赶紧走吧，一会孩子们下来吃饭，看到这么多人会吓到的。”过了半饷，惠子开始撵人了。
易素离她最近，慢慢俯下身去亲吻她稀疏干燥的头发，亦如年幼时的夜晚，她偷偷亲吻自己时的温柔怜爱，有泪滑到她的发顶，易素闭眼，虔诚又慎重，“妈妈，带着我的味道，来生，来找我要今生欠你的债。”
夏木过来拥她，易素慢慢起身，大家陆陆续续的走，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刘一凡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刚才众人塞给他的银行卡。
易素抬头朝小惠和大黄看去，“刘一凡今晚住这吧，明天带她走。你们几个要照顾孩子，不方便。”
两人点点头，半饷没有再抬起来，易素打开随身的包包，里面装着她和夏木的信用卡，这些个年，她们的学费生活费都有人资助，倒还真存了些钱。
走过去塞到刘一凡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回走，刘一凡哑着声音在后面叫她，“易素。我回来的时候你和夏木来接我吧。”
易素没有回头，“好。”这个男孩子，曾经被她打到怕她，曾经叫她去帮他打架，曾经两人差点一起死，曾经……
惠子走过来拉她的手，“素素，周末和夏木回来一下。”
易素点点头，听着屋里越来越响的孩子们的声音，轻轻柔了柔她粗糙的手，“去忙吧。”
夏木蹲在地上，楚絮蹲在一边搂着她，易素过去拍了拍墨司毅的肩膀，又走到夏木的身边，“木木，走吧。”
然后朝她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的那样，温柔含笑的看着她，夏木抬起头，眼眸里的无措惊恐慢慢被光亮驱散，慢慢把手伸向易素的掌心，“嗯。”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拉着楚絮一起站起来，她们不怕也不能怕，要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