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幽望着他们一溜烟消失的身影,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不战而挂免战牌,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就逞强好战,用自己手下这些将士们的性命去为他挣那莫名其妙的面子!
两天前,钦差到达玉棱关时,他接到圣旨的那一霎那完全是震惊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也揣测过当今圣上的用意,但是无论怎么揣测,他都不相信那看起来还没长成的少年能有何破敌之计!但是……他觉得那少年没有,他也没有。
将在外,皇命有所受有所不受。他不曾给那看起来单薄的少年半点好颜色,那少年也不像是会计较的人。但是,昨日发生的那件事情,实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也直接将他对那少年的轻视之心尽数抹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那少年与他的军师连下六六三十六局围棋,却一局未负!付承的棋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而深夜他与付承商议对敌之策时,不经意间谈到那白衣的少年,付承便告诉他,那人绝非池中之物,更不可小觑。十八胜十八平的结果,并非他棋力尚可与之一战,而是那人对于棋局之中的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那十八平,可能无非是兴之所至,不想他这个军师面上太过无光而已。
最后,付承告诉他那人的眼神,非是淡然,而是犀利。不过一日便知他付承这个军师对将军穆幽的影响之大,故而不曾正面威慑,故而不曾正面在意过穆幽使的那些个绊子。昨夜他一夜未眠,今早天刚亮便收到探子的急报,他急匆匆登上城楼,却不想
再度长叹一声,穆幽双手负在身后,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下了城楼。付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眼底却闪着与穆幽的颓丧完全不同的光芒。
城楼下,穆幽与前来打探情况的无情正撞了个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无情率先开口:“穆将军。”
穆幽点点头,侧身就要绕过他离开。然无情却伸手拦住了他,语气不卑不亢:“穆将军,宫主请将军议事厅一见。”
穆幽皱了皱眉:“白大人?”
“是,请将军务必随在下前往。”无情的语气依旧冷酷,看着穆幽的眼神也一片淡漠。话音未落,他便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只怕是无情从未做过这般动作,是以这一个动作在穆幽看来,不像是邀请,而更像是胁迫。
但,身为下臣,他也不得不从。当下点了点头,示意无情在前面带路。
玉棱关,穆幽的将军府原本便在城楼下不远处,他随着无情走回将军府,一进议事厅,便望见一袭白衣的漂亮少年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中上首正中的椅子上,右手以手肘为支点,支着脸颊撑在扶手上,一双眼睑微微半阖的墨玉眸子里流光璀璨。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在看见这一幕时,穆幽还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唾液,呆了片刻。玉棱关的守将一职虽然不比边疆将领的艰苦,但常年待在军营里倒是真的,成天面对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再加之军营中的生活……他虽不介意,却也实在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凤轩一见穆幽的反应便倏地冷了脸色,狠狠地咳了一声。穆幽被这一声蓄意的咳嗽惊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穆幽面上泛起一丝红晕,却还是反应极快地走到厅中,拱手为礼:“末将拜见钦差大人。”
白诗缨实为殿前闲人,这个身份却是除却皇室中人,见者皆须跪拜的。但军营中原本便与宫廷朝堂不同,故而穆幽这一拱手,也不算是失礼。更何况,白诗缨原本也并不在意这殿前闲人的身份,更遑论穆幽的跪拜了。
随意地摆了摆手,白诗缨示意穆幽无须多礼,微微启唇道:“穆将军,坐。”
穆幽听到白诗缨的声音,却是不敢怠慢地走到一边的椅子边,坐了下来,心中却还在感叹这少年不仅容貌出众,声音也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粗犷,而仿若清冽的泉水涓涓流过细细的鹅卵石一般,令人心神迷醉。
“白大人,不知找末将前来,有什么事情?”穆幽坐定后,便侧了侧身将眸光投向上首的白衣少年,认真问道。
白诗缨却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狡黠笑容,那笑容看得穆幽心底一阵寒凉,白诗缨才浅笑着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本宫有些无趣,想要游览一番这玉棱关,又苦于没有向导,这便想到了穆将军。”
穆幽闻言一怔,随即面色陡然便黑了下去。
敢情这不谙世事的小少年差人大费周章地把他从城楼前线拽过来,只是要他陪着去逛街?!
白诗缨唇角勾着慵懒魅惑的笑意,清雅如玉的出尘面容上浮着一层淡漠的神色,那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却转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冽:“怎么,穆将军不愿么?也是,穆将军战事缠身,只怕是抽不开身呢。可前日本宫方至时,穆将军也曾说过有任何不便就告诉将军呢。”
穆幽闻言,面上黑色的煞气更重了,却偏偏又发作不得“战事缠身”?笑话,他都挂了免战牌了,兵力布置与作战计策都还没想出来,他忙个大头鬼!但是这钦差大人到的那一天,他也的确说了有什么要求都一定会满足……该死!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个钦差大人,倒是当真不可小觑!
“啊啦啦,这可如何是好呢。”白诗缨的声音再度响起,微微地,带着那么一丝几不可察的调侃,与似乎不那么真心实意的幸灾乐祸。
穆幽咬了咬牙,抬眸道:“不知钦差大人想要何时出发?”
这声音中的咬牙切齿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白诗缨闻言便作出一副微微惊讶的模样来,然那惊讶的模样只浮现片刻,她便微微眯了眯那一双美丽的眼眸,笑意阑珊:“穆将军此言可是表明愿意作陪呢?”
穆幽此刻只恨不得拿了自己的长刀狠狠地砍上那笑得奸诈的白衣少年几刀,但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先不说他时不时会感觉到的冷意,就是那白衣少年周身偶尔会露出气息的几道影子,都不是好相与之辈。更何况他虽身在朝堂,却也多少知晓自己国家的殿前闲人是个什么来头江湖众人闻风丧胆的魔宫之主,魔君白诗缨,他可不觉得这少年的名头是那些没事吃饱了撑着的长舌妇们胡诌的。
再度咬了咬牙,穆幽只怕是要将一口白牙全都咬碎了和血吞,深吸了几口气后才道:“能够陪伴白大人,是末将的荣幸。”
官腔这种东西,他不屑,那人只怕也不屑,但有些场面却是一定要撑起来的。
低低的清冽的轻笑声响起,似乐声一般飘荡在议事厅中,萦绕不散。穆幽一张脸黑得好似锅底,煞气浓重地望着上首那抬袖掩唇轻笑的白衣少年,心里一千一万个悔不当初他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死也不会说“任尔差遣”的这句话,死也不会!
“宫主,玩笑开过了,乐子也找过了,是不是该说正事了呢?”就在穆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扇着自己嘴巴子的时候,一道沉沉的温和声音响起。然这声音原本极为温和,好似三月春风,却为何穆幽只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听到凤轩说话,白诗缨这才止住了那甚为愉悦的笑意,微微侧眸望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在后者面上看到重重怨气,她不禁又微微地笑了,那眸子微眯、唇角微勾的模样煞是醉人。凤轩一怔,面上九重怨气登时便消散地一干二净,脸颊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那一双夜空一般的深邃眼眸倒是睁得晶晶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白诗缨身子一震,从未想过凤轩这般神色竟然如此温馨可爱,墨玉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知所措,她再度转回眸去看厅下坐着的穆幽,薄唇微启,声线已然回复如初时的清冷:“穆将军,若朱雀国没有‘神器’,穆将军以玉棱关五万守军对朱雀国十五万大军,有几分胜算?”
穆幽一愣,一时间没能明白话题怎地突然就回归正轨了,然他也不过呆了那么一刹那便又回过神来,答道:“若是没有那能够轰碎城墙和防御工事的‘神器’,以我五万大军对他十五万大军,也至少有五成胜算。”
白诗缨听了,似是有些不大满意,微微蹙了蹙眉,声线愈发清冷:“只有五成?”
穆幽闻言,方才因为话题转正而变回原来颜色的脸顿时又黑了啊喂,你这个这么嫌弃的“只有”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打仗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你以为史书上那些以少胜多的战役一抓一大把吗?但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底说说,面上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末将未曾与朱雀国的军队正式对上,而根据之前的战报,之前我琉风国的将士们一遇到那‘神器’便溃不成军,故而末将是将朱雀国的军队已经操练了数年的方向估计的。”他顿了一顿,神色又严肃了一些,“如果白大人真的有办法让朱雀国的军队没办法用那‘神器’,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将朱雀国的混蛋全部留在这玉棱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