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丰州城里扬起另外一股流言,几乎瞬间便覆盖了有关宋小米的流言:“临城白家小姐,心狠手辣,害死庶弟庶妹。”“白静秋行为不检点,做客别人家中时,装作醉酒勾引官家公子。”“夏子秋的未婚妻心肠阴毒,以毒刑折磨丫鬟为乐趣。”
“这都是谁传出去的?!”白静秋扬手“咚”的一声把手里的小铜镜丢出去,没了铜镜的照映,一张姣好的面容渐渐狰狞起来。随即眼眶一红,掩面往外跑去,来到老夫人的屋里,跪坐在地上哭求起来:“姑奶奶,静儿不是这样的人!”
原以为夏老夫人会温柔安慰,谁知夏老夫人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伸手到一半又缩回去:“你母亲差人来了,要把你接走。你回去收拾一下吧,早点回去,不论对你还是对白家都好。”
白静秋愣住了,泪水仍旧滞留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夏老夫人:“姑奶奶,静儿不想回去!如果静儿回去,不就是坐实了静儿的恶名吗?叫别人怎么想静儿?”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丰州城里还好,只怕临城早就……你还是快回去吧!”
白静秋瘫软在地上,不相信就这样输了。明明带着必胜的把握前来,为何如此快就落败,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宋小米原以为还要再费些功夫,才能让白静秋坐不住。谁知白静秋居然如此不禁吓,不过几日便走了!听到镖师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宋小米大吃一惊,却听苏长福一指点出:“白静秋一人作恶,祸及的是整个白家。倘若再不回去,白家便要逐她出门。”
容不得庶子庶女这回事,对大户人家的名声是极大的损害。若是白静秋坐实迫害家中庶弟庶妹之事,整个白家的女孩儿都不好嫁。是以白家匆匆来丰州接人,夏老夫人并不施以庇护。
宋小米这才意识到,由苏长福补充过后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策的厉害之处。流言蜚语对大户人家的伤害不是小家小户可以想象的,此事在丰州城里传得有多开,在临城只怕是数倍,甚至是十数倍。曾经被白静秋踩过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们也会趁机伸脚踩一踩——白静秋再难翻身。
偌大的危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宋小米望着坐在廊下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苏长福,心中的感动与敬仰无以言说。从一开始,苏长福便出面请来两位镖师坐镇家中,以防不测。后来更是里里外外地把持,避免她无依无靠,灰溜溜地卷包袱离开的下场。
此时,夏家。夏子秋聚集夏老爷,夏老夫人与夏夫人,将夏家的四位主子全都集齐在老夫人的屋里,才开口说道:“你们给我挑的白静秋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我就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我还是要娶宋小米!”
夏老夫人最先反对道:“那个恶毒奸诈的毒妇!连静儿的脸都划花了,心肠实在歹毒!你娶谁都可以,就是不准娶她!”哪怕没了白静秋,夏老夫人也不允许这个在她脸上打耳光的宋小米进门。
“我不是求问你们的意见,只是知会你们一声儿。我只娶宋小米,如果你们不让我娶,就等着夏家断子绝孙吧!”夏子秋负手说道。
夏老爷冷哼一声:“你这逆子!你以为你不娶妻,夏家便要断了香火不成?”随即脸上泛起骄傲的神色,抬起下巴道:“湘姨娘已经有孕月余,大夫诊断这胎是个男胎!”
“什么?”夏老夫人惊得站起来,扭头去看夏夫人,只见夏夫人脸色一沉,不禁一阵快意:“好,好!若湘姨娘这胎生了少爷,重重有赏!”
夏子秋之前的提议,一下子被众人忽视了。
城西的石狮巷深处,一辆马车停在巷子里。两扇暗红漆的木门里头,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您路上多加小心。回到家后给我来一封信。天气就要转冷了,您多加注意身体。好好教育平安,把他教成一个有出息的人……”
说到最后,终于带了一丝哭腔:“您真的不再住一阵子了?”
苏长福停下脚步,透过这张面孔,眼前浮现出另外一张熟悉的明媚的脸,心下一叹,抚着宋小米的发心道:“我会照顾自己,家里都不必你担心。你既然选了这条路,便认认真真地走下去。”
“倘若我走不好呢?”宋小米低着头,没底气地道。
半晌不见苏长福回答,抬起头,只见苏长福神情严肃:“谁也不能看顾你一辈子!你走得好,康平无忧,走不好,有苦自咽!”
宋小米禁不住他严厉的眼神,连忙低下头:“我记住了。”
离门口只有数步的距离,很快就走到头。苏长福伸手开门,忽觉手臂一紧,低头一看,只见宋小米低着头紧紧抱着他的手臂。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脚下已经湮湿一小片。苏长福深吸一口气,仰头眨了眨眼,拍着她的手道:“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混出名堂,等你衣锦还乡,再到家里住几日。”
宋小米破涕为笑,抹了抹泪,仰头道:“说好了!”
主动打开大门,扶着苏长福出去。马车就停在外面,宋小米把苏长福送进车里,又嘱咐车夫几句,便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巷子外。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此对她。伤感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昂扬的斗志。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打倒她!
“天下何处无芳草,偏你单恋一枝花。”蒋行端摇动着水墨画扇面的折扇,甚是惋惜地道。这话自然是对夏子秋说的,对夏子秋为了宋小米不惜与家里闹翻,他很是看不上:“一个女人而已,没得把便宜都让给别人。”
“什么便宜?少爷不稀罕!”夏子秋不屑地抬起下巴。
“好好,你不稀罕。”蒋行端笑道,折扇一合,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希望你那个心上人也不稀罕罢。”
“她当然也不稀罕!”夏子秋的脸上满是自豪,“少爷有钱时她都不来巴结,才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
“谁说的?说不定是——”
“你有完没完?”夏子秋忽然恼了,“连你也不给我打气,你再说这样的话咱们就——”
“脾气见长啊?”不等他说完,蒋行端把折扇往他头上一敲,“你真打算脱离夏家?我看你是昏了头,你置夏夫人于何处?被休离?还是一个人留下,应付魑魅魍魉的算计?”
夏子秋轻蔑一笑,眼底透着一丝狡黠:“他们才不肯放我离家!”
“那你是——”蒋行端愕然,转眼间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笑骂一声:“你这机灵鬼!亏我担心,原来早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夏子秋扬了扬头:“少爷看媳妇去了!”
夏老夫人遍寻不得宋小米的行迹,却被夏子秋给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站在门前,低头看着门上挂着的大锁,拧起眉头:“人呢?”
此时,宋小米对张夫人深深一福:“小米多谢夫人的照拂。”
本以为张夫人赶她走,是气她存心欺瞒,原来并非如此。张夫人呷了口茶,淡淡地道:“你不必谢我,我并不是为了你。我不能为了你而得罪夏家,如果你落败,我不会施以援手。”
宋小米仍然真心感激:“夫人已经尽所能地给予我帮助,我心中只有感激。倘若落败,也只怪我能耐不济,怨不得任何人。”
“你能这般想便好。”张夫人的面上依然淡淡,心中却不似面上平静。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仅仅有一手好绣功,居然还有一份寻常人都想不到的心计?面对夏、白两家的打击都顶住了,她才不过十四岁吧?想到隐隐听到的传言,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听说这次是一个……帮了你的忙?他是什么人?”
宋小米垂下眼睛,淡淡一笑:“一个寻常农夫而已。”
寻常农夫居然有这种本事?打死张夫人都不信,然而宋小米不肯说实话,她也只好按下不问。心中对宋小米又高看一眼,说道:“既然你想搬回来,那便还是住原先的屋子吧。你也不是不认得路,我便不让人送你了。”
宋小米还想把钥匙与地契还回去,张夫人摆摆手:“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倘若她敢收回来,那位少爷还不知要怎样闹呢?想起为了那位少爷,夏夫人脸上的愁容,不禁一笑:“你可还念着他?”
宋小米怔了怔,一时间心绪复杂,没有言语。
这场祸事全因夏子秋而起,但是凭心而言,夏子秋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曾经暗中请示苏长福,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是苏长福装作听不懂,总是不肯回答。被逼急了,便直言问道:“您这几日总教我这些大门大户里头注意的规矩,莫非笃定我所嫁非低?”
苏长福便答道:“嫁或不嫁,都是你的事。我只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提点你一下而已。”
宋小米细细琢磨,发现苏长福果然毫无立场,仿佛她想嫁给谁便嫁给谁,不想嫁谁便不嫁。这大概是一位父亲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包容。宋小米心中热烫,再默念“夏子秋”三个字,温声答道:“顺其自然吧。”
如果夏子秋仍然坚持,她也不妨一试。倘若夏子秋妥协,也没甚么好感叹的。
雨过天晴,放下多日的正事也该拾起来了。宋小米略作打扮,出门向尚宜轩而去。只见尚宜轩里头人挤为患,或丰腴或纤细的身躯全都在用力往里面挤。宋小米试了几回,居然挤不进去,不禁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事?
恰巧有一个瘦弱的姑娘被挤出门来,脚下踏空,整个人往后倒去。那姑娘原以为定要摔个四脚朝天,谁知身后传来一股稳稳的力道,顿时心中一喜。待站稳后,看见是位姑娘,又不由得嘟起嘴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