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太好卖了。”董掌柜摇头苦笑,“夫人不知道,今早还没开门,便有七八位姑娘等候在门外头。等我打开门,便一窝蜂涌进来嚷着要团扇。等我把团扇摆出来,门外又进来三四位姑娘。其中一位姑娘一眼相中那柄青枝杏花的团扇,爽利地付钱摇着团扇走了。”
“其他的姑娘们见团扇一下子少了一柄,立刻争抢起来。这时又来了一位富家小姐打扮的姑娘,二话不说,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柜台上:‘剩下的我全都要了!’其他姑娘见她出手大方,只好放弃。等她们走后,那小姐让身后的丫鬟将三柄团扇全都包起来,又道:‘三柄团扇,总共四十五两银子,本小姐今儿高兴,便多给你五两吧。’把手一伸,问我找钱。”
“还有这个样儿的姑娘?”张夫人目瞪口呆。
董掌柜苦笑道:“可不是?更叫人生气的还在后头,那小丫鬟翻了翻团扇,指着绣着桃花的那柄说:‘这柄团扇都被污了,你瞧,好明显的指头印。’硬生生又讹走五两,到最后还是以每柄十五两的价格卖了出去。”
张夫人有些生气,拍着桌子道:“这样无赖的姑娘,就不该卖给她们!”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小丫鬟把团扇抱得紧,没有放下来的意思,我总不能上去抢?那位小姐又极能说会道,仿佛我不卖给她就是贪图银钱的利益小人。”董掌柜叹了口气,拍着膝盖道:“被她一搅,咱们的计划全乱了。”
宋小米低头默然。原本打算着将团扇卖给寻常人家的姑娘们,她们定要上街炫耀,到时候自己的名气便会随之相传开来。现在可好,那精明的姑娘把团扇全都买走,也不知做什么用途?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不是还卖出去一柄吗?董掌柜不要难过啦,看我绣一样更好的东西,保管人人都爱,而且谁也抢不走!”
几日后,宋小米放下绣了一角的作品,起身来到院子里走动。丫鬟蝶儿跑进来:“宋姑娘,上回来找你的那位公子又来啦!”
什么?这样快?宋小米吃了一惊,抿了抿头发,见衣装整齐,快步往大门外头走去。夏子秋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服,衬得他唇红齿白的模样愈发俊秀。仍是站在老柳树下面,见她出来,眉梢一挑,露出个似讥似讽的表情:“我道你那般好心跟我说李辉背叛尚宜轩,原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宋良俊!”
宋小米慢吞吞地走到柳树底下,抬眼瞅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从前瞎了眼,竟没看出来你是如此狠心肠的女人!”夏子秋抿着唇盯着她,面上闪过憎恶。
当时在青石镇上宋小米请他帮忙设局坑宋大米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这世上哪有如此大义凛然的女人?为了没交情的同村姐姐而置亲生姐姐于死地,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来。于是逮到李辉并认出帮他做事的人是宋良俊时,夏子秋懵了,他不相信宋小米没听出宋良俊的声音,她连李辉这样不熟悉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何况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
“你是怕他挡你的路吧?怕他宣扬出去你有个害人的姐姐,不惜借我的手置他于死地?”夏子秋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看着宋小米的目光愈发憎恶。
“他们都被你送进官府了?”宋小米淡淡地问。其实不用说也知道,宋良俊帮着李辉坑害尚宜轩,夏子秋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不会放过他。想到此,又说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就像你背着所有人经营尚宜轩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谁跟你一样?你跟她们才是一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夏子秋痛恨地道,“别装得一副清高样子,你的心就跟你的脸一样丑!”
“如果我自私自利,那时看到你落在水里就不会冒着危险去救你。”宋小米本来转身要走,闻言往前两步,站在他的跟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想必你忘了,我救你时曾被你轻薄过。如果我心地丑恶,就会赖上你娶我为妻。如果我用心不纯,就会在知道你是夏家的少爷后急不可耐地巴上你。而我没有,我跟你口中的那些人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那样做?”夏子秋想不通,她为什么害宋大米?又为什么害宋良俊?
宋小米摇摇头。她不可能告诉他,宋小米不是宋小米,而是借尸还魂的苏婉玉。说完后,便转身往回走去。夏子秋站在原地,看着她背脊挺直,一步步走进张家的大门,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李辉被夏子秋送进大牢,自然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再救宋良俊出来。宋良俊的身上背着两条人命,等待他的下场只有一个。宋小米没了心事,沉下心为打响名气的第二战做准备。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数日,手中的丝线用完了,跟翠屏说了一声,包好银钱出了门。
丰州城里绣线最全的地方仍然是布艺街,宋小米一路走去,只见街上的女子手中都拿着一柄团扇,有的绣着花鸟儿,有的绣着仕女,有的绣着山水,不禁吃了一惊。
迎面几位女子走来,其中一人笑着说道:“秋棠阁不愧是老牌子,虽然卖得比别的店里贵一些,可是你瞧瞧这针脚,这配色,就是精致得多。”
“可不是?像什么秋水阁,兰花坊,虽然种类多得很,可是针脚太粗糙,拿在手里掉价。”
又一人说道:“要说还是前些日子张记布坊出的团扇好。只可惜被一名小姐全都买走了,要不然你们只瞧一眼便知道秋棠阁里出的这些根本比不上。”
“不是说张记出了四柄团扇,那名小姐只买走三柄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头被买走的那柄团扇后来也落到那位小姐手里。听说啊,那位小姐仿佛是夏少爷的未婚妻,否则秋棠阁……”
几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宋小米再想听却不可得了。望着满街上人手一把的团扇,胸中涌起一股怒气。
“别动!”忽然,身后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后腰,宋小米顿时僵住,缓缓转过头,只见压得极低的斗笠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你想怎么样?”宋小米看着斗笠下狰狞的脸,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宋良俊为何会在这里?他不是跟李辉一同入狱了吗?尖锐的物事抵着腰间,透过薄衫传来凉意,微微的刺痛使宋小米又惊又怒:“这里是大街上,你休想胡来!”
“我胡来又怎样?”宋良俊把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送,左眼角下的疤微微跳动:“你们姐妹俩害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就该杀了你!”
宋小米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宋良俊把斗笠压得极低,可是宋小米比他矮大半个头,没费什么力气便看见他的右眼被一块黑布蒙住。正是被她用团扇打伤的那只,狼狈丑陋得令人恶心:“你杀了我,你也别想逃!”
“你以为我不敢?”宋良俊恶狠狠地道,刃尖朝前一抵,顿时刺破薄薄的衣衫,触在宋小米温热的肌肤上。宋小米打了个寒颤:“你最好想清楚!如果我大喊一声,你以为能逃得掉?”
宋良俊目光凶狠,咬牙切齿地盯着她良久,终究还是把匕首收回些许。他自然想逃,否则也不会用斗笠遮住面孔才敢出现:“带我到你住的地方去!”
自从那日从牢里逃出来,官府便派人贴了他的画像在城门口,宋良俊逃不出去,连客栈也住不了。没水没食两日,却瞧见宋小米打扮光鲜地出现在面前,心中的恨意深深地涌上来:“敢耍花样,我叫你好看!”
宋小米咬了咬唇,沉着脸在前面带路。宋良俊嫌她走得慢,不时捏着匕首在她腰间刺一下。如此几回,宋小米停下脚步:“不走了!你用匕首抵着我,还想让我走得快,没可能!要不你把匕首收了,要不就不走了!”
这里人来人往,宋良俊怪异的打扮已经吸引许多人看过来,压低斗笠小声威胁道:“你别耍花样!”
虽然收起匕首,人却靠得宋小米更近了。宋小米冷哼一声,装作不敢反抗的样子在前面走。前面是一个拐角,许多卖小吃的摊子摆在道路两边,过往的行人极多。宋小米瞅准机会猛地往旁边一闪,寻了个人多的摊子就冲过去。宋良俊正防着她这一手,在后面伸手一抓,揪住她的腰带把她薅回来,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早就知道你不老实!”
“宋良俊!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活该被撵得如丧家之犬!我诅咒你下辈子投胎成老鼠,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下,人人喊打!”宋小米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耳光,不由气得咒骂道。
“你敢咒老子?”宋良俊还想打,发觉许多人朝这边看过来,便抓起宋小米的手腕拖着她来到人少的巷子里:“你姐姐宋大米那个大贱人害老子背井离乡,你这个小贱人害老子瞎了只眼,老子上辈子跟你们有仇?”
解下腰带,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拴在宋小米的手腕上:“瞪什么瞪?还不快走?再敢耍花样,老子捅了你!”
宋小米被他扯着往前走,心中恨极,却不得不苦思如何脱身。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人面冠如玉,身姿风流,一人唇红齿白,眉目俊秀,竟是蒋行端和夏子秋。
宋良俊也发现两人,压低斗笠,拉着宋小米往路边避去。可是他低估了宋小米,只听宋小米突然抓住他的手,朝两人大声喊道:“宋良俊在这里!宋良俊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