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虽然不懂一条普通皮带为什么就要一千，一个帆布包为什么就要三千，但周翩花的是娘家的钱，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笑。回国后，周翩把礼物分了，王秀芬凤颜大悦，一直夸她买的值，让周翩开心不已。她回国后第二天就去了婆婆家送礼，秦朗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她一直打趣他是去“送温暖”去了。她以为婆婆也会喜欢自己的礼物，但李英红接过围巾的第一个举动让她大吃一惊。
“这个是纯羊毛的吗？怎么味道有点怪？”
李英红把鼻子贴到了围巾上，使劲嗅着，好像想嗅出什么异常气息。她嗅着嗅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周翩眼睁睁看着一些不明液体飞溅到围巾上，顿时不自觉地感觉到一阵恶心。她脸色微微一变，而秦国柱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已经可以确定她根本看不起他老秦家，对她很是不喜，冷哼一声，说：“老婆子，你没见过世面丢人现眼的做啥？媳妇那么财大气粗会给你蹩脚货不成？”
“爸，这个东西不值钱，只是我的一份心意。”
“是啊，妈你就收着吧。”秦峰说。
周翩还是第一次见到秦朗的大哥，有点被吓到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婚礼的时候他大哥借故没来——他是个瘸子，脸上还有一道难看的疤痕。
其实，秦峰长得并不丑，可这些伤痕让他显得面目狰狞，背微微驮着，鬓角斑白，简直不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虽然秦峰不言不语，可周翩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秦峰倒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对他很有好感。
秦峰的女儿瑞瑞上小学一年级，长得瘦瘦的，不算好看，却十分乖巧。她不敢收周翩给她的芭比娃娃，周翩硬塞到她手里她才红着脸收下，脸蛋红红的，轻声说“谢谢”，很有礼貌，但是让周翩暗暗决定对她好一点。与瑞瑞、秦峰的羞涩、客气截然不同的是，李英红一脸怀疑地追问：“这个真是纯羊毛的？摸起来不像啊！”
“妈，这个当然是纯羊毛的，还是名牌！这一条围巾就要两百多呢！”
好吧，秦朗自动给围巾打了三折。
“啥，两百多？就这一条小布要那么多钱？”
“这是名牌，国际名牌！妈你出去打麻将的时候就带着，你的那些‘麻友’肯定羡慕你！”
“得了得了，我老太婆要这么好的东西做什么！我不要！翩翩，你把它带回去给你妈用吧，不然送礼也好啊！”
“妈，你就用吧，没什么的。”周翩忙说。
“我不要！”
李英红坚定地说，但眉眼间的喜爱之情是骗不了人的。
后来，秦朗一直苦劝妈妈把围巾收下，周翩尴尬地站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当然知道李英红很喜欢这条简洁大方的围巾，但她为什么不要？这礼物本来就是给她的，还收回来不成？这样推来推去的到底有什么意思？
二十分钟后，周翩已经吃完了几个橘子，而李英红终于“勉为其难”把围巾收下，脸上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收下围巾后，他们谈论着镇上的八卦，周翩什么都不懂，只好微笑听着，时不时吃几囊橘子，已经是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了四点，周翩冲秦朗使眼色示意要回去，但秦朗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周翩急了，轻轻捏了秦朗一下，秦朗看看她，正要开口，李英红说：“我儿，你出去一趟真是瘦了一圈，晚上在这儿吃饭，妈给你好好补补！”
“好！我要吃蹄髈！”秦朗说。
“就做你爱吃的蹄髈！”
周翩没想到秦朗就这样定了，知道今晚的电影估计是看不成了，狠狠瞪了秦朗一眼，秦朗急忙对她讨好地笑。李英红出去的时候，周翩和秦峰聊了几句，发现他说话很是成熟稳妥，倒是对他刮目相看。她很想知道秦峰的事情，可只能忍着，打算回家的时候再问秦朗。
李英红一口气做了三个荤菜四个素菜一碗汤，桌上真是琳琅满目。周翩家崇尚养生，晚上一般只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忍不住说：“妈，你怎么做那么多啊？晚上吃清粥就好了。”
“喝粥会饿的，小朗可受不了。你以后也烧饭吧，别弄那些清汤寡水的。”
“哦。”
周翩淡淡应了，再次狠狠瞪着秦朗。秦朗对她挤挤眼睛，殷勤夹菜：“你多吃点，我妈手艺可好了。”
“哦。”
平心而论，除了饭菜偏咸一点外，李英红的手艺确实不错，简直是周翩望尘莫及的。不知道为什么，秦峰、瑞瑞都吃得很少，而秦朗为了示好给周翩夹了很多菜。周翩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饱了，可饭菜浪费又不好，就很习惯地把咬了一口的肥肉放到秦朗的碗里。
他们以前一直这样，秦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下子就吃了，而李英红一下子变了脸色。她也不想一开始就和新媳妇“杠”上，极力忍耐了一下，但堵在胸口的那股恶气还是怎么也咽不下去。她呵呵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翩翩啊，你怎么不吃蹄髈啊？你这么瘦，要多吃点。”
“妈，我不饿。我晚上一向不吃油腻的东西。”眼见婆婆关心，周翩受宠若惊地说。
“翩翩啊，我看你只吃点菜叶子，这样挑食的习惯可不好啊。女人家就要胖一点，以后也好生养。”
“妈，现在不流行胖胖的女人了，我公司的同事都中午只吃一个苹果，削减了脑袋减肥呢。”周翩笑着说：“而且晚上就该吃点清淡点的东西，不然容易得高血压。”
“我家天天这么吃，也没见谁高血压。”李英红脸一沉：“翩翩啊，自己的饭就该自己吃，给男人吃剩饭算什么？现在是生活好了，以前吃饭女人都不能上桌，只能躲在小厨房里吃人家剩下的！”
“妈，你说的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现在早解放了，妇女翻身做主人不是挺好吗？妇女能撑起半边天嘛。”
秦朗见周翩脸色变得很不好，急忙打圆场，嬉皮笑脸地说。李英红见儿子帮着媳妇说话，心里一酸，醋意十足：“那也是半边天，男人撑起的可是整个天！这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贤惠、体贴，翩翩你说是吧？”
“妈，你说得对。”周翩不想让婆婆生气，只好昧着良心说。
李英红满意了：“翩翩啊，你别嫌妈话多，这些话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我也都是为了你们好。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趁妈还做得动快点生，不然妈老了可没力气带孙子了。”
“这个……”
周翩用力踢了秦朗一脚，示意秦朗说他们想暂时过二人世界，不要小孩。秦朗本来正在喝汤，被周翩一脚踢得把汤都洒了，忙说：“妈，你刚才说啥？”
“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争取今年怀上，明年给你抱孙子！”
“好！”
李英红笑眯了眼。
回家的路上，周翩冷着脸不说话，给足了秦朗脸色。秦朗知道周翩为他的承诺生气了，忙说：“翩翩，我们说好两年后要孩子我绝对不食言。可是我妈不是一直唠叨吧，让老人高兴下也没错，你说对吗？”
“呸！你答应地爽快，到时候你怎么变个孩子给她啊？还是说我不会生？嗯？”
周翩说着，眼睛一瞪，而秦朗急忙安慰：“我怎么会说你不会生啊，最多到时候和我妈说她儿子没本事……呸，这样也不好。”
“你也知道不好啊！”
“好了，老婆别闹了，反正我们暂时不要孩子就是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秦朗，你大哥的腿是怎么断的？”
周翩终于问秦朗她心中隐藏很久的那个问题，而秦朗的脸色一变。他看着窗外，过了很久才说：“我哥是去城里打工的时候被撞的。那人也赔了钱，但是我哥成了残废，家也就散了——他一个人带着瑞瑞生活，挺艰难的。可就算这样他还给了我们五万。”
秦朗的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而周翩也沉默了。她说：“我们那还有点份子钱和旅游没花完的钱，我们凑凑还你哥吧。”
“翩翩？”
“你哥挺不容易的的……”
“老婆，你真好！”
秦朗没想到周翩居然会做了这个决定，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次轮到周翩脸红了，她把秦朗拼命推开，最后依偎在秦朗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怎么样，你老婆很大度很明理吧，是不是很羞愧？秦朗。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了。
周翩想着，幸福入睡。
“薇薇啊，你也快三十了，再不生的话可就是高龄产妇了。明年是龙年，这可是大旺的生肖，你能给我生个孙子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求了。一平，你说是吧？”
“妈想抱孙子啦？我是没意见，就看薇薇怎么想了。”
婆婆和王一平都面带笑容地看着魏薇，看得魏薇心忍不住一颤。她一言不发地绣十字绣，婆婆继续说：“照我说啊，早点生了也好，我还能帮你们带带小孩，好好教育他，这样朵朵和她弟弟相差的年纪也不会太大。”
“妈，还是你想的周到。”王一平嘴甜地讨好母亲。
“唉，独生子女孤单啊！”张雅轻轻拍着王一平的手，感慨地说：“要不是当时在搞计划生育，我要起先锋带头作用的话也不会只生一个——现在也多个依靠，一平你也不会那么孤孤单单的。唉，一平啊，你出差在外地时候妈一个人真是寂寞啊。妈就每天和那些花花草草说说话，可是工作第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都会支持你。”
“妈，真是苦了你了。以后我会多陪陪你的。”王一平感动地说。
母子俩在那惺惺相惜，一个温柔慈爱，一个孝顺热情，简直就快抱头痛哭了，真是一出好戏。魏薇冷笑一声，暗想婆婆真是会做人，明明是她当初拦着儿子不让他去外地的，现在却说得那么深明大义，而王一平也选择性失忆了，好像自己老娘从来都是那么支持他工作一样。
张雅和儿子交流完感情，对魏薇说：“薇薇啊，我给你买了叶酸，你今天就开始吃吧。我算了下，你这几个月怀上的话正好在冬天坐月子，可比夏天舒服多了。月嫂就喊上次伺候你坐月子的王阿姨好了，我看她挺勤快的，手脚也算干净。婴儿房就选在……”
张雅滔滔不绝地说，魏薇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都有一种这里面确实怀着小娃娃的错觉。她看着婆婆不断翻动的嘴唇，想起当初怀朵朵时的快乐与痛苦，生产时的生死一线，朵朵的天真可爱，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她看着王一平，说：“我不想生。”
“你不想生？你还想过多久才生？薇薇啊，你现在还年轻，再过几年可就是高龄产妇了啊！”
“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魏薇平静地说，而婆婆瞬间变了颜色。
以往，婆婆话里话外让她生孩子的时候她都会装作没听到，然后和王一平哭诉，但她突然厌恶婆婆这种无休止的精神压迫了。她不想再生孩子，一点也不想。
不说怀孕的艰辛与身材走形，不说上次生产时的大出血，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分走朵朵本该享受的宠爱。她当然知道口口声声说“儿女都一样”的婆婆是多么渴望一个孙子，也知道王一平希望有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家业，但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女儿就那么不好吗？真的嫌弃朵朵是女儿就直接说出来，说什么“独生子女孤单”这样的话来哄人做什么呢？真是虚伪至极！
“你、你说什么？你不想再生了？薇薇啊，我知道你是怕身材走形，但是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你怎么能那么自私？”
“妈，你别说了。薇薇只是一时小孩子脾气，对吧老婆？”
王一平急忙搂着魏薇，对她微笑着，但是眼中的坚毅神色却是魏薇最熟悉不过的。她知道王一平这是直接通知她，冷笑一声，说：“我就是不想生。”
“为什么？你是怕我魏家养不起吗？”“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可是‘儿子女儿一样好’，我们家可是知识分子家庭，不起先锋带头作用怎么行？别人会以为我们重男轻女的。”
“你……你管别人怎么说？我看你就是自私，不想再生一个小孩！”
“我就是自私又怎么样？孩子又不要你生，你说的可真轻巧！王一平，你忘记你在朵朵出生时候说的话了吗？你忘了我几乎死在手术台上吗？要不是你妈说顺产对小孩好，坚持我顺产的话，我至于险些死在手术台上吗？你当时拉着我的手说再也不让我受那个苦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妈不就是想让我顺产好给她生孙子吗？我就不生！”魏薇气极。
“魏薇，你闭嘴！”
王一平脸色铁青，“噌”地站了起来，目光恐怖，简直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魏薇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尖酸地笑了：“我说错了吗？你们不就是嫌弃朵朵是女儿，没办法给你家传宗接代吗？我反正不生了，谁爱生谁生去！”
“魏薇，你不想生就别生，没有人逼你！你对妈大呼小叫地干吗，你有没有素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妈……”
就在魏薇想要发火的时候，朵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害怕地抓着魏薇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漂亮的大眼睛里泪汪汪的，看得魏薇心中一软。她俯下身，摸摸朵朵柔软的头发，强笑着说：“朵朵怎么出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朵朵不乖了哦。”
“朵朵乖！”朵朵急忙说：“妈妈，你为什么和奶奶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魏薇尴尬地安慰女儿。
“朵朵，和爸爸睡觉好不好？”王一平笑着抱起女儿。
“好！”
朵朵开心地勾住王一平的脖子，王一平把她抱到卧室去，魏薇愣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王一平轻轻唱着歌哄女儿入睡，歌声温柔，侧影美好，把魏薇都有些看呆了。她呆呆站在王一平身后，不知为什么已经流泪满面。
一平……
你也曾经那么温柔对我，我也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孝顺你母亲，一家子其乐融融。可是，为什么偏偏半该幸福美满的生活会被争吵所取代？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帮你母亲而不是帮我？陪你走完下半辈子的那个女人是我啊！
“一平……”
魏薇忍不住抱住了王一平的腰。王一平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不闹了？”
“一平，我不觉得我错了。”魏薇嘴硬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