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碗，“有贵叔，咱那边小村确实羊毛还能收上来？”“嗯！”有贵应了一声，“有贵叔，今儿的货送了？”“送了。”“县里卫东那边呢？”“你金旺叔说按时送了。”“好，该送继续送，羊毛只要能收上继续收，国家管自有国家管的道理，国家收上应该也是叫咱擀毡子的人使唤的，没准就像咱来市里开厂把绣工集中到厂里管理一样，没准以后咱就从国家手里买了，那不更省劲了？这样，我先去后边几个村转转，瞧瞧到底是咋回事，这样，今儿你们都先别回咱村了，今晚就住在厂里，等我回来再说。”
有志骑上车往城东边收过羊毛的一个村里赶，到底是挨着市里，路宽，地块儿也大而平整，这里的玉米杆明显的比青石村要粗壮的多，玉米叶呈现出深绿色，有志熟门熟路的来到了村里最大的养羊户王九民家，“叔。”“有志来了，快坐下。”
“叔，羊毛归国家管了？到底咋回事啊！”“这不是公社要村里集体种地，集体养牲口，羊毛也就归集体管了。”“奥，是这样。”有志明白了，前两年青石村的农业初级合作社也集体管过牲口，志高曾经在村里管牲口，后来牲口还是回了各家各户，“这会不会又像前两年，没几天又都解散了呢？”有志心里想着，“这回事公社派下人来了，说要坚定的执行下去，这不羊全部赶到大队新建的羊圈里了！说派专人养专人喂料，以后地和树都要集体种，挣工分，分粮食，以后懒人可不好活喽！”王九民简单的给有志介绍了情况。“叔，那羊毛是队里卖还是公社卖？”“这谁知道呢？这才把村里的羊都圈在一起，卖羊毛还没音儿呢！”
从王九民家出来，有志没有骑而是推着车往回走，“集体种？挣工分？分粮食？”心里一边想一边走，路边的宽大的玉米叶子打在有志的胳膊上，玉米叶像锯齿一样的叶边缘打到有志裸露着的胳膊上，在胳膊上划了一条淡淡的痕迹，风一吹，被划过的皮肤隐隐做疼。
“我得去找陈掌柜坐坐。”陈掌柜在有志心里虽不及肖掌柜的位置，但同样是为德高望重的掌柜，来市里的这些岁月多亏了陈掌柜的扶持。
“招牌呢？？”有志看见陈氏绸缎庄的招牌不见了心里一惊，进店，店里的货已经不知去向，有泥瓦匠正在用砖头和你垒墙，“请问陈掌柜呢？”有志问其中的一个工人，“应该在后院吧！”工人头也不抬地说，有志赶忙返出店外来，推上自行车往后院走，支好车，这是店里陈掌柜的帮手胖子从后边库房院里出来了，“胖子，陈掌柜呢？”“有志哥来了，陈掌柜在那边屋里呢！”胖子随手指了指西北角的一个屋子，“胖子，这店里是？”有志随口问道，“哎！”一向开朗见人就热情爽朗的胖子摇了摇头，探了口气走开了。
“陈掌柜”有志敲了敲陈掌柜的门，“进来”陈掌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有志啊！快来坐下。”推门进来陈掌柜正边打算盘边记账，“等我把这几笔记完，你先自己泡口茶喝。”和有志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彼此之间也不需客气了，有志自己从藤条暖壶皮暖壶里倒水泡茶，陈掌柜一杯，自己一杯。
陈掌柜算完一笔记一笔，有志悄悄观察陈掌柜的表情，仍是以前那副淡定和处事不惊，和从前别无两样，这让有志心里稍稍有了一丝安慰，随手想点旱烟袋，看着陈掌柜，忍了。
一杯水的功夫，陈掌柜这才停下手中的活，“有志啊！今儿闲下来了？有空跟我喝杯茶了？”陈掌柜仍是一副笑脸相迎，“陈掌柜，大村里的羊毛收不上来了，这不我刚出去看了看，回来找您坐坐，咱这店的招牌呢？店里垒的是啥？”
“吓着你来吧？哈哈”陈掌柜瞪了瞪眼睛，一笑，又往上提提眼睛，“有志，还想问啥？你问完我慢慢回答你。”“掌柜的，你知道我想问啥。”有志和陈掌柜也算得上是一对忘年交了，陈掌柜如何能看不出自己想问什么？
“有志啊！你不仅想问牌匾哪儿了，还想问店里垒的是啥？货都哪儿去了，我是不是不干了？对吧？”陈掌柜看这有志笑着问道，“没错”有志的两个字简单而诚实。
“有志，第一咱的牌匾不是不挂了，而是换一块儿更大更新的匾。”陈掌柜喝了口茶水娓娓道来，“更大更新的匾？”有志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眼里陈氏绸缎庄的匾泛着年代久远的历史味道，他觉得这块匾就是陈氏绸缎庄最好的口碑。
“对，更大更新的匾，大，是因为咱和国家合作了，这是不是大了？咱的货不仅仅是从周围的县市供应了，没准更远的大城市甚至是北京的货都能来到咱店里了，是不是大了？”“从更远的城市来这儿？更多的东西？”有志想到了方博的库房和方博的话，“对，更远的，咱们国家为了恢复国民经济，稳定物价，保障供给，丰富咱老百姓的生活需要，形成全国性商品流通网络，就和咱这些店合作，我呢？以后就是持有店里的股份，和市里派下来的人一起管理，有专人管进货，有固定人员管卖，买卖更公平合理，以后价格不公，假货欺诈的现象就鲜见了。”
“是吗？陈掌柜您先停停，叫俺想想。”有志用茶缸盖边滤茶边想，小九九在心里不停地打，“陈掌柜，这可靠吗？”有志比较质疑，“可靠不可靠过段时间就知道，一来咱的货都在，二来还给咱进货，三来股份还在咱手里，咱国家经历了那些年的战争咱才过上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咱不相信国家我觉得说不过去。”陈掌柜的这番话有知觉得在理。
“那咱店里的泥瓦匠那是在垒啥？”有志想起来绸缎庄里正在垒砖和泥的泥瓦匠，“那个呀！是市里派来的工人，以后的供销社都是统一的样子，走到哪家都一样，用一米高的砖墙上面统一铺一层玻璃板，玻璃板下面是各种小物件的货，在顶头留一块能掀开的活动板供卖货的人进出，里面就是各种大物件的货。”“玻璃板？那可是稀罕玩意儿啊！”有志知道玻璃很难买到，“是不好买，但国家管上就不存在难买了。”“嗯！也是。”
告别了陈掌柜，有志虽然还有些困惑但心里已经不是那么没底了，他决定再去方博那儿看看，骑着车绕过他早已熟悉的市区，来市区西头找方博，自行车还没到方博的大院儿远远的就看见一块崭新的白色大牌子，有俩人正竖着摆正，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用钉子往大门边的墙上钉，走近了一看，上面写着“市百货公司库房。”
“啥？这么大的一个批发地怎么就改成库房了？百货公司？这是咋回事呢？”这比刚才在绸缎庄店门口还意外呢，“师傅，方博在里边没？”“在呢，在办公室呢！”谢过门口的人有志推着车进去了。
方博正在办公室呆坐着，看见有志进来也没有了平常的热情，不起身，也不招呼，“方博？”有志和方博打招呼，方博没反应，就呆坐着，耷拉着个脑袋像发烧的人没一点精神，“方博你咋了？”有志小心翼翼的问，“有志，坐，我这心里正乱着呢！”
有志坐在方博办公桌另一端的椅子上，“咋回事啊？”有志问道，方博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两圈，说道：“咱这个批发站以后归百货公司管了，我爹现在就在市里的百货公司，百货公司由市里管，我爹以后就是百货公司的股东，这儿以后就是百货公司的一个库房，你的毡子以后我这儿就不能收了，必须去百货公司办手续，办完手续才能送到我这儿来，当然，以后不一定是我在这儿了。”
“啥？百货公司？”有志懵了，他懂库房的意思，但百货公司是个新名词啊！毡子以后不能往这儿送，有志的小九九怎么也打不转了，“方博，这供销社和百货公司有啥区别呀？”有志问道，“意思差不多，郊区和县里乡里村里卖东西的叫供销社，市区卖东西的就叫百货公司。”“啊？是这个意思？”有志这才明白可又不是特别明白，“为啥不叫成一样的？”“因为市里的归市政府的人下来管，别的都是在市政府的指导意见下由所属级别管郊区有郊区的供销社，县里有县里的供销社。”“原来是这样。”有志这下好像明白了。
“市里卖东西的是百货公司，县里卖东西的有供销社。”有志慢慢的梳理了梳理，“这改的乱七八糟的，我干的是没心劲了！”方博起身又把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两圈，扭头看看有志，“说叫我以后按时按点去百货公司上班，百货公司筹备好之前我先在这儿管事。”“奥，这样！”“那以后你就不在这儿了？”“不好说，看百货公司的领导怎么安排了，也许还在这儿管库房。”
“那我的毡子”有志发愁起来毡子，“你的毡子啊！先去百货公司叫人家过了目，他给了你钱，人家收下货办完手续，也许叫你送过来，也许是百货公司的人送过来，兴许往别的库房送，这刚开始，具体咋样还不好说呢。”“奥，原来这样。”有志说道。
“方博，你咋想？”“我咋想都不管用啊！这儿已经变成库房了，刚才刚拉进来一批货，是从省里调过来的搪瓷缸子和胶鞋。”方博说道，“那可是好东西，以前都弄不上。”“是”“这物件以后还真就要多起来？”“多肯定是会多起来”方博欲言又止，有志也不便多问，因为再送毡子要先到百货公司，所以问方博要上百货公司的地址后有志告辞离去了。
天要黑了，有志索性推上车走，市里不是青石村，天再黑也不怕有狼，高高的路灯亮起，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往往，有志曾经在夜晚稀罕这市里的灯光，他羡慕市里的人晚上可以随意走夜路，不用有晚回家的恐惧，本已渐渐熟悉的城市，此刻在有志看来却越来越陌生。
“哥，你咋回来的这么晚？”俊明担心得很，“我在外面转了转，没事。”“今天有俩人说是手工业管理局的来找你，没等上你，临走说明天还来。”“啥？手工业管理局？啥是手管局？”“俺不知道啊！”“有贵叔呢？”
“有志，叫我？”“嗯！叔，你明天早点回，去县里卫东那儿瞧瞧，再回镇上瞧瞧美珍那儿，尤其是美珍那儿，叫她等我去了再说。”“行嘞！可是铜梁明儿还往市里来送毡子，咋办？赶不上通知了呀！”
一天里三个新名词的出现让有志坐卧不安，夜格外的宁静，有志想到方博说的县里乡里村里的供销社，格外担心起卫东和美珍的店来。
第二天一早，“俊明，我去咱那几个客户那儿转转，你在厂里守着。”“可昨天那俩手工业管理局的说今天过来找你。”俊明不安地说，“他们来了让他们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这一趟必须去，要不是他们要来今儿我连县里带镇上都得跑一趟。”说完腿往自行车上一搭就出去了。
来到第一家商铺，没开门，第二家，还是没开门，第三家仍然没开门，问街道上的人，都说不知道，昨儿个还开的好好的，这次有志心里着急了，又返回第二家，因为第二家店铺是用的自家的门面房，所以他敲开了店主家的大门，掌柜的开了门请有志进院儿，来不及往家里走，有志迫不及待的问开了，“郭掌柜，咱这铺子咋没开门呢？”
“有志，咱不能卖了。”“为啥？”“市里说成立百货公司，各条街统一管理，回头成立几个分公司，大家再买东西都要去百货公司买。”“那咱的铺子呢？”“不知道呢，等吧！”
有志知道无论是市中心的店铺还是郊区的批发点都不用再去了，想着厂里手管局的两个人还在等着，只能先回厂里了，骑上自行车又赶紧往厂里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