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要放假了，外面已经是冰冻三尺，窑洞里却依然如故，谈不上热也谈不上冷除了做饭的窑别的窑是不用生火的。“花儿，咱明儿就上镇上，先去咱姑家再上绸缎庄。”有志安顿把活儿都做完了的花儿。
“白老师，这学期给您和师母添了不少麻烦，这是俺们的一点心意，咱自己家做的，请您别嫌弃。”有志拿着一幅《上山虎》的挂毡和一包自家蒸的团子，他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礼物送给善良令人敬重的志高的班主任白老师，这一年里遇到风雨的夜晚，他的弟妹们都是被白老师收留的，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自家人都吃不饱，哪家都是老老小小好几口甚至十几口人，能不嫌麻烦照料他们吃喝住宿，除了白老师也没别人敢这么厚待这几个孩子了。
“你这娃儿，净说见外的话呢，团子我留下，这花毡你拿去卖钱，以后他们的学费不是个小数目，花钱的时候在后面呢。”白老师是个实在人，“白老师，这幅是送给您的，您看”有志打开花毡，花毡的右上角上有一行小字：赠白老师。白老师见状心里莫名的感动，他知道一幅花毡要花费的功夫，更知道一幅花毡对于贫穷的一大家人意味着什么，但厚重的情意他知道不能再拒绝了，他也极为欣赏志高志远的这个貌不惊人没在书坊念过书谈吐却丝毫不输念书人的哥哥，“有志，跟我来家里拿几本书，叫他们放假在家里瞧吧！”“行，谢谢您了。”
“银贵，明儿跟大哥上镇上，你真不去？”“不去，咱大姐应该回来了，俺急着回家嘞！”镇上对志高志远是个充满诱惑充满想象的地方，可银贵却不以为然，因为姐姐嫁到了镇上，他先先后后去过好多次了，谈不上稀罕，现在回家才是他唯一的渴望。
“大哥？”娟儿笑嘻嘻的跑向有志，有志抱了抱娟儿，三虎往志远后面躲，娟儿扑向有志的那一刻，三虎心里像被针刺疼了，自己的哥哥二虎也是这样疼爱自己的，可这样的疼爱一去不复返了，三虎眼里忍不住湿润了，可毕竟是男孩子，忍住没让泪花儿掉下来，有志看见三虎，放下花儿。
“来，哥顶俺三虎一会儿，”有志顺手把三虎顶到了肩上，娟儿的小脸儿立马寒了，“娟儿，来坐车子来，三虎也来，”银贵把娟儿放在了自己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银贵示意三虎坐上车后座，本来就比娟儿高半头的三虎一看能坐车高兴的要从有志肩上下来，得意的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难过的一瞬间转眼用笑眯眯代替了，志远在银贵自行车尾巴后搭把手推着，好让上坡路的自行车走的不那么费劲。
“总算放假了，总算可以好好睡几天好觉了。”每天睡不够觉的银贵不无感慨的说，“刚才从白老师那儿拿了六本书，你们假里换着瞧瞧，等开了学好还给白老师。”“是吗？那可是好，志高，你推车，我先瞧瞧是啥书。”跟着志高志远银贵爱上了读书，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有志从白老师处借到的书，迫不及待的打开有志手里的包裹，“《四世同堂》，《龙须沟》这都是老舍先生的。”“是吗？那可太好了”志远在车尾巴后乐了起来，“《写在人生边儿上》作者钱钟书，志高，咱看过钱钟书的书吗？”“没有看过”“我说我没印象啊！”“萧红的《生死场》，真好，都是好书，白老师的书真好，”“白老师去县里开会，回来时总买书。”
“银贵，今儿有点迟了，想回家明儿再回。”“哥，知道了，我明儿早再回”“行，你们先回家，我送三虎回。”“大哥，我想在你家耍一会儿再回。”三虎跟着志高他们喊起了有志大哥，“三虎，这都放假了，哪天都能来耍，但现在得先回家，不能叫你爹你娘你奶他们惦记，三虎大了，要懂事，对不？”有志蹲下来摸摸三虎的小脸，懵懵懂懂的三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任由有志牵着他的小手送他回家。
“大爷，大娘，奶奶，那俺先回了·。”“银贵啊！当紧慢些骑啊！”“哎，知道了！”银贵骑上自行车往枣树凹回家去了。
“奶奶，把上回掌柜的给的布给俺姑拿些。”“她家不缺布，不用管她，给她拿些团子就行。”奶奶舍不得那些新布，“奶奶，别舍不得了，啊，俺姑给做了那么多花毡，给咱挣了多少钱呢。”有志便瞧边哄奶奶，“把那灰布给涛涛裁身儿衣裳，把那黑布给俺姑父扯些，花布给俺姑扯些。”“外甥是狗，吃了就走。”奶奶虽然嘴上嘟囔着，手里还是用剪子给涛涛裁了块儿布，“再裁两块儿。”有志求奶奶，“不中，够了。”奶奶不肯了，她知道闺女女婿家比自己家宽裕得多，这点布要留着给又窜了半头的孙子孙女们缝衣裳。
“把这些团子和咸菜给你姑拿上。”有志娘包好了给小姑子的东西，“给掌柜的也包些团子。”老曾叮嘱有志娘。
“娘，俺穿这件儿行不？”花儿挑了件补丁最少的罩衣套在花棉袄外，“这件太小了，你瞧露出那么宽一溜儿棉袄，”有志娘否定着女儿，花儿找出的衣裳足足比花棉袄短了好大一截。自己也看见短的说不过去，花儿还是不太情愿的穿上了另外一件虽然大些但补丁更多的衣裳。
“走了，奶奶你回去吧！俺们四个人呢，不用心焦。”有志安顿完奶奶带着弟弟妹妹们上路了，一想到要到镇上去了，志高志远和花儿高兴的小脚步快飞起来了，志高志远分别倍了些花毡，有志把两包团子背在肩膀上，花儿则背了装着布和小吃食的包裹，有了弟弟妹妹们的分担，有志也觉得脚步轻快了。
“哥，咱直接上镇上，返回时再去看咱姑行不？”花儿转着圈的走路，扭过头问有志。
“不中，咱还得把姑家的花毡拿去绸缎庄呢，”有志没有花儿的兴奋劲儿，他边走边忍不住想起了碰见二虎他们上镇上的情景，忧伤涌上心头，只是有志本就不算话多，有事都搁心头了。
“大哥，镇上有书店吗？”志远听白老师说县里有书店，很好奇是不是镇上也有，“是啊哥，镇上有书店了咱就进去瞧瞧。”志高一听书店也来两劲儿。
“上镇上几回我还真没见过，也许没注意吧！今儿去了你们好好逛逛，瞧瞧有没有。”有志若有所思的回答。
“姑，”“花儿，志高志远？”看见侄儿侄女们姑姑亲的不行，“从镇上回来得和姑来热闹两天再回。”在农村姑姑家姨家那都是时常去住几天的地方，“嗯！”
在姑姑家短暂停留后有志背上了姑姑做好的花毡和弟弟妹妹们继续往镇上赶路，“大哥，这镇上就这么远？”志远有点儿不解，“哥？”花儿又喊没听见志远问话的有志，“啥？”有志莫名其妙，“志远问你镇上咋这么远呢？哥你想啥呢？”“嗯，是不近，没想啥”有志又恢复了沉默。
“志远，来，给姐。”花儿把志远肩上的花毡扛到了自己肩上。
“哥，咱今天是不是就要买年货呀？”花儿一想到能花钱买东西，兴奋劲儿停不下来。“买。”有志应了一声，“大哥，咱还要买手电。”志远提醒着，“嗯，买。”“哥，娘说碰见塑料小黄碗如果不贵就给龙龙买一个回去。”花儿惦记着塑料小黄碗，有贵家有一个，又一次有志娘带着龙龙去有贵家串门，有贵老婆用自家的一个塑料小黄碗给龙龙舀疙瘩汤，第一次见又轻又好看又不烫手的塑料碗龙龙和娘稀罕了半天，回家时一步一回头的舍不得那只小碗。
“嗯！买”有志还是闷声应了一句，“哥你咋了？”志高跟过来，“啊？没啥？我在想掌柜的今儿能给咱结多少帐呢，”有志自然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头一次来镇上的弟妹们的心情，于是赶紧找了个借口，只是无论咋样他也无法高兴起来。
志远边走边转圈看，“到了到了，二哥，你瞧。”无比欣喜的志远拉着志高看镇上的房子，各种小铺子，“志远，瞧就瞧呗！别嚷嚷，不怕人家笑话咱啊？”花儿赶紧拉拉志远，志高也欣喜地四处张望。
“美珍”“有志哥”美珍惊讶的从柜上抬起头来，“来，见过美珍姐，美珍，这是我大妹花儿，大弟弟志高，二弟弟志远。”“美珍姐好。”看着美珍穿着好看的崭新的花棉袄，花儿突然不自在起来，下意识的把两只胳膊放在胸前，两只手在前面搓着，身上的补丁让第一次来镇上的花儿觉得浑身不自在，脚不自觉的往旁边的志高后面挪了挪脚，志高志远毕竟在学校待过，只是表现的稍稍有些拘谨。
“好，花儿好，志高志远好。你们快坐下，我给你们沏茶。”美珍的热情大方让有志和弟弟妹妹们坐下，给他们冲了热茶。“美珍，这是咱自个家做的，别嫌弃。”有志把一包团子和一小罐酸菜教给了美珍。
“软米团子？酸菜，我和我爹最爱吃了。”美珍看着黄黄的团子和酸菜。“这是做好的花毡，老掌柜呢？”“我爹和彪叔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赶中午回来。嗯，真好看。有志哥你们先坐，我去后院一趟。”说完美珍把花毡整理好拿上团子和酸菜往后院了。
“哥，那咋办？咱在这儿等？”志远有点着急，刚进镇上看见花花绿绿的还没仔细看呢？他迫不及待想和哥哥姐姐们去挨个儿逛逛，“等等美珍。”
“来，拿上吃。”美珍拿着一笸箩炒花生端给花儿他们，这可是稀罕东西，以前偶尔在亲戚家娶媳妇儿时吃过，可馋归馋毕竟都是大孩子了，都不好意思，“美珍姐，不用。”花儿和美珍客气了一下，“别客气啊！来，拿上吃，大老远跑过来累坏了吧！”美珍边说边把花生抓给了有志他们。
“美珍，这样，反正掌柜也不在，俺带他们去外面逛一圈儿。”“行，你们赶中午早点回来，我让我娘给咱大伙儿上做饭了，到中午早点儿回来啊！”
“行，那俺们先去逛逛。”来得多了，有志也不客气了。这下把小姐弟仨高兴坏了，东瞧瞧西望望，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咱今儿就连年货一起买回去。”有志边走边说。“那我想想啊！红纸，麻纸，五彩线”花儿点起了应该买的东西，“还有手电”“还有塑料碗，膏药。”三个孩子你一样儿我一样儿不停地想不停的打算。
“杂货铺，哥，你看，杂货铺”志远看见了嘴里就念着杂货铺，“对，先去里头瞧瞧吧！瞧好了吃完晌午饭来买。”有志要等掌柜的给结了账才花钱买年货，几个孩子高高兴兴的一家一家转，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看，看到铁匠铺时，有志不动了，因为月仙家就在前面，“大哥，快走啊！”志远喊有志。
“她能出来吗？”有志心里想，“不可能。”他心里不抱任何月仙出线的希望。“有志”是月仙脆生生的声音，有志以为自己是幻觉，“有志，你又上镇上来了？”月仙随着声音从右边的路口过来，“是，月仙。”有志突然又说不上话来了，“有志，这回来带新花毡没？”“带了，在柜上呢？”“是吗？那我回头去瞧瞧，我娘想往堂屋挂一幅。”月仙眨着好看的眼睛嘴在笑眼也在笑。
“那，带婶子去柜上看看吧！”有志有点儿结结巴巴，“好，那我回头带我娘去。”
“爹你回来了。”美珍赶紧给爹冲热茶，“嗯！柜上有啥事没？”“没别的事儿，就是有志哥和他弟弟妹妹们来了，现在在外面逛着呢。“是吗？我咋没看见？”肖掌柜搓了搓冻的发冷的手。
“一会儿我让他们回来吃中午饭，”美珍边挂爹的斗篷边说，“我闺女就是我闺女，都会替我待客啦！”肖掌柜一脸骄傲的夸赞闺女，“爹，可是，您没见着，有志哥的弟弟妹妹们穿的衣裳，那在咱镇上都没见过几个比他们穿的还旧补丁还多的。”美珍轻声的来肖掌柜跟前儿说。
“是吗？”肖掌柜脸上多了些凝重，“美珍啊！你去后院叫你娘把上回我给你姥姥带回来的一模一样的那顶帽子给我包好了，再包些花生糖块还有鞭炮。”“爹，你干啥？”美珍真有些不解，“叫你去就去。”“哎！”美珍应声去后院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