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能听到歌声,她说那歌声叫做寂寞,唱那歌的是她自己。就像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一波又一波荡漾过墙体,荡漾进她的神经里。可她却恍若未闻,只是依稀听着歌,歌里唱到人潮涌来我还爱你,你都记得么?世间险恶何人顾我,谁来听我歌?没关系,没关系。
是打什么时候起听得见歌声的呢?问起这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是记事起,也许比那还要更早些。只是越长大越听得频繁。小时候还只是偶尔能听到的歌声,现在已经每天都能听见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在这个村子的紧里头,有一棵顶高的白桦树,就算夜里也可以看的很清楚。这是她在这村子里过得第一个夜晚。因为写书的关系,她来到这个山村,即使捂着厚厚的棉衣,也挡不住这深山上的寒冬腊月。真是来错地方了,她不禁这样想着,拿衣服更加裹紧了自己。
几个月前,她狼狈得回到家里,门也忘了关,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3年的爱情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回想3年里的种种,她这才体会到一直以来的自己,讨好得有多卑微。从那以后她就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灵感就像她的泪水一样流尽了,枯竭了。任妈妈一遍一遍的打电话来问她是怎么回事,编辑一遍一遍的打电话来催稿,她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面,连一句像样的句子也想不出来。她突然就觉得,好像自己的整个人生一直都是在讨好中度过的。
打记事起,活在奶奶家的她就懂得寄人篱下的礼仪,虽然爷爷奶奶对她疼爱有加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可是小小的她心里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要懂事要听话,连一句要去厕所要看电视都会事先争得同意,如若不然,就总显得不是好孩子了一样。再大一点,爸妈就离婚了,跟着妈妈又好像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样子,要学习好要美丽要聪明,妈妈喜欢那样的孩子,可是她似乎努力过了可是没做到。妈妈不爱我吗,她是这样认为的,不带疑问语气的疑问句。偶尔见面的爸爸有了自己的新家庭,不想让爸爸难过,那可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人了,站在爸爸身边的女人爸爸希望她可以喊声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不知道,她说要懂事,虽然别扭也还是喊了,可是好像并没有谁领了这情,原来,无论怎样做,都不会被喜欢呀。再到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们是同学,起初他对她好极了,她以为她找到了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于是他们就走到了一起,要贤惠要温柔要对他好,她这样做了,结果好像他越来越不爱她了,可是自己已经习惯去爱他了。
有没有一天自己是在做自己的呢?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还是真正的自己就是为讨好别人而活的自己呢?
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只是不小心贪了心想要得到别人的爱,才自己弄丢了自己。
她不再哭泣了,不再为妈妈不喜欢她,不再为爸爸的强求,不再为那个让她越来越卑微的男人流泪了。她想,下一次为自己哭一回吧。
那一天她收拾了行李,她要走的远远的,去专心写下一本书,不能为失去的东西难过太久,她说会离开她的东西她再也不会要了,也不会贪心了。
就这样她来到了这里。她想,来这里是对是错呢?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来,算了,何必有对有错呢?反正从小自己认为对的都会被否认,委屈着自己,按着父母的想法,去做别人。自己是他们的孩子就要为他们的理想而活么?那作为父母的他们为她的理想做什么了呢?为什么总是强求她呢?为什么自己无论多想坚持到最后都一定会向他们妥协呢?是他们不够爱她?还是自己太过爱他们?她很气,气安排她的父母,更气妥协的自己。还好,关于写作的事,她从来没有妥协过。
她叹了口气,躺进被子里,被子上有一股潮湿又难闻的味道,明天起她要在村里转转,她想去看看那颗白桦究竟在那站了多久,她想知道它是不是看过许多像她一样的人,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