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车马一路西行,出了长陵城延初云江再行半日,便已远离了燕国腹地。而周国的迎亲队伍,就停在位于燕国边境的千鸟关。
落日余晖浸染,孤骛悲鸣盘旋,秦如斯一脸沉寂地端坐在马车内,始终没有朝外望上一眼。
山河故人,十年踪迹,一朝辞去,半生留恋。
正当伤感的情绪蔓延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皱了皱眉头,正想询问,耳边传来了采苓的声音:“公主,前面…好像是周国的军队。”
“周国的军队怎么会停在这里?”秦如斯掀开帘幕探头看去,发现不远处确实有一大队人马正在静候,青一色皆由身披盔甲的铁骑组成,且队伍之中,还举有周国字样的军旗。
只见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面相耿直,他飞身下马,走到队伍跟前双手抱拳行礼:“在下乃周国将领韩萧,受任为使臣,特来迎亲。”
“我等奉燕王之命送如斯公主至千鸟关,”领头的燕国将士张绍诧异道,“然而此地尚处初云江,迎亲队伍何故会停留在此?”
“近来听闻弗族人多番肆扰燕周边境,欲图谋不轨,周王特命我等在此候命,以确保公主一行能早日平安抵达周国。”韩萧说着便拿出一卷文书递上,“此乃周王诏书,这位将军若是不信,大可过目完毕再做定夺。”
张绍接过诏书略略过了几眼,又刻意看了看落款处的周王玺印,脸上的疑色渐消:“既是周王的一片苦心,我们自当顺意而行,待我向公主请示完毕,即可启程。”
秦如斯自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心中虽然对周王的思虑周详多了几分感激,可看着眼前这一队周国迎亲的铁骑,总觉得有一种不能言明的怪异之感,叫她心神不宁。
正在思索之间,韩萧已走到秦如斯的马车前行礼道:“外臣韩萧参见燕国公主。”
秦如斯故作有礼地莞尔道:“韩将军有礼了,之后的行程就要劳烦韩将军了。”
面对红妆旖旎的秦如斯,韩萧不自然地看了几眼,忙低眉正色道:“这是外臣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护送公主安然抵达。”
秦如斯点点头,继而看向前方的张绍:“将军一路辛苦了,既然这样,大家就送到此处吧,替我回去和陛下道声平安。”
“是,望公主一路顺风。”
交待完诸事,秦如斯告别送亲的诸人,转而在周国军队的护送下,重新上路。
出了千鸟关,就已不再是燕国地界。衰草连天,苍山白骨,连年征战以致山河倾颓,然而天下这盘棋局,却依旧难分胜负。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地平线,沉沉夜幕开始笼罩大地。如今燕国的军队已撤,身边仅剩下陪嫁的侍女和随从,秦如斯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内,除了昏昏欲睡,还是昏昏欲睡。
然而这种颓靡不振的状态还未持续多久,秦如斯就再也没了睡觉的心思,因为自出关之后,这一路走来皆是凹凸不平的山路,车马多番颠簸,让她几度反胃晕眩,即使路途中有稍作停留,也并未缓解她身体不适的症状,舟车劳顿之下,只觉身心俱疲。
她透过帘幕望着队伍中徐徐行进的灯火,一种深切的孤独之感溢上心头,然而更让她心中存疑的是,千鸟关与周国并非相隔千里之远,中间多的是平坦开阔的大道可走,为何这些人要多此一举,走这偏僻难行的山间小路?
正当秦如斯觉得事有蹊跷时,走到最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让她猛得回过了神。
“发生什么事了?”秦如斯探头出去张望,只见韩萧下马来到秦如斯面前请示道:“燕国公主,此时已入夜,夜路行军多有不便,属下已派人在前方山脚下安营扎寨,公主舟车劳顿,也好休整歇息,”
“真是寄人篱下有苦难言,终于可以休息了。”秦如斯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道,“如此甚好,我正好也乏了,有劳将军带路。”
韩萧领命,见秦如斯面有疑色,复又解释道:“近来弗族人常在千鸟关处生事,倘若正面交锋恐会牵连公主,我等只好出此下策改走山路,待明日启程,便会重走驰道,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将军也是一番善意,实属无奈之举,我自然不会怪罪。”秦如斯嘴上虽客气有加,心里却早已将韩萧和整支周国军队扎了无数次小人。
心中的疑虑渐除,坐回马车中的秦如斯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一直被这些人挂在嘴边的弗族又让她陷入了沉思。上一世她久居深宫,记忆中关于这个部族的事迹少之又少,费力地想了一阵也无甚收获,由于下坡之路崎岖不平,让她只觉头痛欲裂。
离开了自己的国土,没有了亲人的庇护,她深知这种寄人篱下的“卑微”,不能随便叫苦喊累,不能轻易付诸真诚,只有事事隐忍,步步为营,才有可能笑到最后。
她在心里咬咬牙,终是将怨气咽下肚中,伸手掀开了帘帐。夜晚的凉风拂过面庞,让秦如斯顿时清醒不少,目力所及下,一大片闪动的火光映入了她的眼帘,粗看之下,应当是驻扎着一处军营。
而就在此时,马车又再一次地停了下来。
“请公主屈身下车。”耳边传来韩萧的声音,秦如斯望着不远处的营火,诧异道:“这么大的一片军营,搭建完成需费不少人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今日所能完成的工事。”
“燕国公主好眼力,”韩萧的神情有些怪异,“这片营地数日之前就已建好,特意在此恭候公主。”
“数日之前就已建好?”秦如斯眉间一跳,最初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从心底升起,“这不过是个临时落脚之处,将军数日前就派人在此建营,岂非太过大费周章?难道…这又是周王的意思?”
韩萧从秦如斯眼中看出了疑虑,原本正经谦恭的脸上显出一丝诡色,毫不掩饰道:“既然燕国公主你有诸多疑问,那我也就不再故弄玄虚,恕在下无理,公主您恐怕短时之内是到不了周国,也见不到您的夫君了。”
秦如斯心中一惊,之前那股不能言明的怪异之感已然清晰明朗,脸色一沉,眼神锐利道:“哟,看来我这是上了贼船了。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是周国人,更不是周国皇帝派来迎亲的军队,你这家伙也不是什么韩萧。”
“在下孟付,燕国公主还真是冰雪聪明,胆识过人,身陷险境还能处变不惊,实在教孟某佩服。只不过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随即一挥手,“带上来。”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公主,你快走啊!”
孟付看了一眼已经被他部下所挟持的采苓,正视秦如斯不紧不慢道:“想必公主您也是识大体之人,如果不想随你而来的这些燕国人横尸在此,还请劳驾移步。”
孟付话音刚落,所有士兵立时拔刀相向,秦如斯带来的人皆是些随从和侍女,单从人数来说就相距甚远,况且眼前这批人各个都是剑拔弩张的武将,与之相比他们更是毫无招架之力,一时之间皆恐惧不已。
“别伤害他们,我跟你们走,威胁我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本公主倒要看看你们能耍出什么花招。”秦如斯轻蔑地瞪了孟付一眼,跳下马车环顾四周,眸中已是阴云密布。
“既然公主行事果断,那我等自然也不会多加为难,待你见了我们家主子,一切自有答案。”
“主子?就是那个指使你们暗地里耍阴招的卑鄙小人?”秦如斯望着眼前的营帐不屑地哼了一声,“自己躲在里边当缩头乌龟,叫手下的人来做这种缺德事,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另择新主吧,这种主子你们跟着也不怕遗臭万年。”
“燕国公主说起话来,还真是不同凡响。”孟付知道秦如斯此刻所说皆为气话,自己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计较未免太过小气,于是便一笑而过,“我们家主子交代了,公主既来之,则是客,所以公主,请吧。”
秦如斯此刻也无心思再耍嘴皮子功夫,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没能早些识破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落入陷阱而不自知,她如今也不用遭此劫数。
“他们抓我一定另有所图,倘若我轻易就范,那就中了那个幕后黑手的奸计,可他们人多势众,硬拼一定没有胜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刻意将脚步放缓,脑中疾闪而过各种对策,但又都被她一一否定,匕首已被隐藏在袖口处蓄势待发,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地。
她深知,既然有人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自然不会轻易让她逃脱,加之这其中还关乎着两个国家的邦交和荣辱,背后必然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与其此时拿鸡蛋碰石头,不如先假意就范,静观其变。
毕竟,她这一世只能求生,绝不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