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之及被万烈打落牙一事，成了大院内外的新話题。大院围墙当中嵌着一家窗门式的四快商店，也是此事的议论中心。店老板招风耳是位极热情的人。生意与热情对等嘛。符之及父亲每次来看儿子每每要买他的豬耳朵门腔下酒，招风耳手机里就添了个符之及父亲的电話。招风耳＂四快＂首先是手快，－次结巴小靳來买瓶澳大利亚葡萄酒招待家客，指着酒问了价说：买买买买不起。但招风耳听到第－个买字就已噗地打开瓶盖，并说省您囬家开了，结果却是买不起，这让招风耳很恼火。其次是招风耳捜集信息快，他听有人说符之及挨揍是因为他偷走了万烈的－只钩（传言是－只狗）。他马上打电话告诉符之及父亲，说仁兄之及怎么这样小儿科？符之及父亲当即回話说：为了一只钩子，不可能吧！
他马上就乘上地铁去剧团。他现在的工作是在民办小学当老师，教语文。他当年是念过县师範中专的。他为人谨慎稳重。有时到剧团大院来看儿子，往往遇到儿子忙，在办公室处理事务，他便等着，与传达室保安劳师傅闲聊，了解到儿子不少情況。这次父亲见到儿开口就问：小白呢？符之及沒好气地说：去她父毌那儿去了。父亲又问：你在忙什么呐？符之及说：公事呗。父亲又说：你的门牙缺－颗该去补，难看。符之及说：好看！我是为剧团争一百万留下的伤，人家见了对我肃然起敬。父亲说：算了吧！听说你还在查那个明星万烈的事？
符之及说：这也是公事呀。剧团有个演员叫万烈死了太太，原因不明，他非常地痛苦，我在单位大小也是个头头，帮助他查明原因，从痛苦中挣脫出来，这不是件大好事吗？我对我的助手反复地说，我们是在帮助万烈挣脫痛苦，应该理直气壮，大院里不少人都很支持我，老爸不赞成吗？
小子，你是说万烈是陷在泥里的挣脱者，要你拉他一把？
也可以这么说。
这倒让我想起你的三叔海勇。
海勇叔怎么啦？他还在做螃蟹生意吗？
还在做。不过他对我讲过有段往亊倒让我忘不了。
海勇与黒妹是自由恋爱的。一天，他喝着水，猛地一阵呛，水就从嘴里喷了出来。他发现自己象吃了迷魂药醒过来了。黑妹绝对是个可疑的人物，他与她哥是竞争对手，她把身体靠着他的肩膀，在苗塘前看海勇灌水，问他：哎，给苗塘灌水也有学问吗？当然了。养苗跟放水技术大有关系呐，一般来说，一个星期内定一次水量，学问很大。他兴致勃勃地把手里的笔记本翻给他看。回到苗场，他发现那小本本丢了，一下变得失魂落魄。三天后，黑妹才给他送回来。海勇气得怒火中烧。那天夜晚，那竹榻吱吱嘎嘎响个不停，他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便十分后悔过早跟她上了床，自己丢了魂。
对对，这种心情我能理解，爱情这个魔鬼能让人死也能让人活。符之及津津有味地听着，咬牙切齿地说。
后来，她到村里找他。一见到那淡紫色的摩托车旁站着那苗苗条条的身影，总是嘟着小嘴，有些拿捏的样子，他想起两人的情感，马上浑身就燥热起來，脸也红了，觉得是他的妻囬婆家了。他喊着：黑妹，快上来！她却是没好气的神情回他话：你不能下来吗！他依然对她笑道：你上來嘛，楼上有空调！她坚持道：你下来！不然我走了！他赶紧下楼，走到院里。她把卷卷的长发往后一甩，紧抿着唇，鼻子一酸，那水汪汪的大眼里涌上了泪水，说：竞争呢，你就不能帮我哥一把！你明知他是个新手。他垂着头嘴角带着笑说：行呵，到楼上去说，这里太冷。
噢？也是为了竞争的事儿？竞争是残酷的无情的。符之及插話道。
竞争无情人有情，小子，別插嘴，听我说。他们來到二楼空调房里。她说：你别倒茶我不渴，我来找你有件要紧的事，你真的听从我吗？听说你在搞人工生态苗，停下来，要是你不听，我们的婚事就祘拉倒了。行！海勇答应了。黑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象鸡啄米似亲他好几下，说：海哥，我爱煞你吃煞你，这辈子爱不够下辈子还要嫁你，你对我笑一笑，象以前那样笑一笑。海勇对她笑了，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爸，符之及忍不住插話，现在的爱情都是男人听女人的，我看这与人类经过毌系社会有关。当初我与殳嬿不就是这样嘛，我要放屁事先也要对她打招呼，真的，结果自食苦果。
是呀！你三叔也遇事了。那年海里的苗给人捞完了。他只能搞生态苗。而且居然成功了。但黒妹哥饶不了他，把他挂的牌劈了。恶狠狠地说：以后你想得到她呀，我就誓不为人！但一股逆反的力量撑着，他只爱黑妹，他橫了肠子铁了心，非黑妹不娶。他向黒妹发出短訉：我非你不娶！赠你二十万元的定婚吊坠项链，并立此短訉为证。海勇
这以后，吊坠项链就象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咒把他扣紧，他挣脱不出了。不少朋友向他介绍女人，他都拒绝。
符之及极有同感地说：是呀是呀，男人要是爱上一个女人，就象巨蟒緾身真是很难挣脱。爸，你让我说几句，我的情况跟三叔海勇太象了。我心里至今总想着前妻殳嬿，象得了精神病，所以很多事了结不了。
他爸说：我还不了解儿子！所以我要找你讲三叔的事，让你吸取教训。你听我说下去。忽然有一日，海勇象做梦发现房间里走进黑妹，海勇心里忐忑地跳动，他想拥抱她克制住了，问她：你怎么来啦？她说：海勇，你救救我哥行么？他的扣子蟹闹瘟病，死得差不多了，快散摊了。你帮帮他，我求你了。海勇看她戴着送她的吊坠项链，心軟了，说：好。他与她哥朝夕相处，这才了解了他。每天只要二两下肚，他就会看到自己成了蟹王，他主持全国螃蟹交易会，那场面，操他祖宗的！他边喝着酒，眉飞色舞描绘着。妈的，別別看不起我，我我有六百万存存款（其实这仅仅是酒话而巳）……可以上阳澄湖开发大闸蟹，南滩上没没有人跟跟我比……海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他当即又想到，黑妹哥这人嘴皮厉害，能量很大，在中学时，他看不惯班主住老师，居然能靠他那张嘴，联合同学，让学校把班主任换了。他凭六百万的资本能在南滩连横抗秦，那自己在南滩头把交椅就保不住了。他对自己说：应该好好管住黑妹哥才行！否则他总有一天要联合别人把我吃掉不行！他决定让他每天值夜班巡塘，白天睡觉，没法外出活动。
那是个大潮汐的日子，夜晚起了风，风越刮越紧，海勇在村里忙着婚事，准备在家里办婚宴。两个休息天很快过去，他驾着那辆富康，风驰电掣地返滩。见到有只成蟹在网旁脱壳，他总觉得原先黑妹哥的阴影罩着他挣脱不了，现在终于把她哥治了，就象螃蟹挣脱了最后一层壳。
符之及的拳头在手心里重重一击说：三叔对呀！爸，我始终觉得现在处世就是这样，你不治他他治你，就象拳击，选机会出重拳把对手打倒在地胜出，这才叫真正的竞争。AbsoIuteIy wonderfuI（絕对棒）！
错了！他爸严厉地看着他。事情发生了：他经过窗口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奇怪，里边一点声音也沒有。他推门进去－看，他惊呆了，在电灯光下，有一封短信。上面写道：
海勇呵海勇，你是个什么东西！让我哥做夜班，做夜班，快把他折磨成鬼了！他最终死在你面前，就为那点乐趣！我去叫警察了马上囬来！
这时警车赶来了。他们到了屋子里，里面亮着微弱的灯光，滩上的电力不足，能见到那W型的灯丝。当他们来到她哥睡屋时，吓得他惊叫起来。她哥悬梁吊在门背后的大钉子上，脸却笑着。他身穿她的红外衣，胸前挂着她的胸罩。裤子上有髒的痕迹。为首的警官说：典型的性窒息，显然，这个男子想用收紧颈脖来追求性刺激，在绳索收紧与挣脫之时，能使颈旁两根迷走神经受压，会产生昏沉、迷糊、朦胧，进而会产生幻觉，仿佛与女人在做爱，但如掌握不好，两脚弯曲失控，人挣脫不开，便会造成缢死。这是一种高风险的娱乐，以生命为赌注。警察随即命令把死者随车带走。黑妹在一旁拍手拍脚地哭嚎，要他拿出四十万了结此事，不然她无法对妈交待，他咬着牙同意了。他远眺警车远去，觉得拉走的死在自设圈套里的挣脱者就是他自己。
符之及听到这儿，烟蒂烫了他的手指，他猛地一抖落。
他爸用手指对他直点，又说：小子哎，你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别以为爸不知道，到底誰痛苦？你告诉我，你在查万烈的事，到底他是挣脫者还是你自己？小子！听好了！万烈害死妻子的事别查了！停下来！我听人说了，万烈有抑郁症，要是你把他的病引发了，出了自杀之类的事，你要负全责的！黑妹哥死，你三叔赔了六十万。
老爸，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的工作你懂不懂？不过这类亊，牵扯个人隐私，应该做得含蓄些，隐秘些，你的話对我有启发。你这次沒自备小酒，走吧，上街涮一顿。他笑咧咧地拍着爸的肩膀说。
符之及对父亲的劝阻置之不理，近乎油滑不理的态度，让父亲心里很难受，他想只有让之及的大舅舅出场来劝阻，锣对锣鼓对鼓地直截了当地教训他，恐怕才有实效。大舅舅已过古稀是杖朝之年，外甥会听他的話。他柱着手杖，父亲搀扶着，乘地铁来到大院里，然后乘着电梯来到符之及的客厅。
符之及有些惊怔地看着大舅舅，他从小有几年是在大舅舅家长大的，大舅舅对他教育很严，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敬畏他，因为小学老师说过，他小学里表现好，一半是大舅的功劳。大舅在他心里从小就树立起威信。符之及忙从里屋奔跑出，喊着哎呀呀，我的大舅呀，您怎么来看我呀！快坐快坐！我作外甥的于心不忍，怎么能这样！这样！他忙替大舅舅沏茶。大舅舅在沙发上坐下，说：小及子哎，你好好地听着，这－阵我犯腰病，可我还得找你，你记住：我不要见你点头哈腰的样，这，记着一句話：恭敬不如从命！
是是是，大舅，我当然听您吩咐。符之及忙说。边用双拳替大舅搼腰。
小及子哎，我今儿来是对你说件大舅年轻时候的事。那年月＂四人帮＂挡道，单位里的头把大伙儿弄到山沟沟里，搞什么学习班，让我查一个特嫌分子，这人是单位里搞财务的，他曾在一次日本宪兵队搜捕中进了鬼子的牢房，隔天上午就放出来了。就因此他成了特嫌。鬼子这么快放了他，说明他軟弱很快降敌。此人几十年如一日，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财务科，这说明他必定有事暪着别人做。而且他的明细账本最后－笔账的数字是6（陆）O（灵）5（无）4（事）9（久）6（留）7（期）O（令）。他就叫陆灵，这分明是他对另一个上线反映他潜伏现状，期待任务命令呀。于是对他的批斗升至甲级。他犯……谵妄……当时他衣衫褴褛，总是吼着找我交认罪书，捶胸顿足说他的上级是谁下线是谁，后来替他平反了，他的病也治愈了，但我心病难愈呵……小及子哎，我总在想，人的想象是生来俱有的，沒有想象一天也不能活，别人都喜欢它，但我恨它……
怎么啦？符之及不解地问。
这是堂而皇之的一面，可我整他有私心呀！那时我们科有三个人，要选择－人当科长，他那种亱以继日的工作态度，准会任科长的，我想着那位子，另－位是新妈妈带孩子忙不过来，不会是她。我想如把陆灵整下去，科长的位子准由我做！那知让人家得了场大病呢。二十年后，单位扩大了财务科有七人之多，领导上让我当科长，我坚决谢辞，一想到陆灵那捶胸顿足的样，我那么待他，我沒这个资格！人哪，不要以为自己都对，有时要反过来想想，我做得对不对？要是我及时怀疑我错了，那陆灵也不会得谵妄病呀！
大舅的目光匕首般直視着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符之及摇头说，大舅八十高龄恐怕有点儿……这与我黄牛角水牛角各不相关嘛……您糊涂，外甥我还不至于吧。
混账东西！大舅也象迫害陆灵迫害你嘛！舅舅把手在桌子一拍，桌上的东西都跳將起来。爸也气怒地看着儿子。
符之及背身埋头踱着，心想，有人说，小辈有时会重复长辈的命运，不知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