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剑在天光的照射下焕发出炫目的异彩，呼啸着划破空气的阻碍，擦过他的衣袖，正中瑶铃胸口。由于速度奇快，甚至连血也没有多流一滴。
苌汐沉默地转过身，低声叹息。她依旧固执地决定替暮龙刺下这最后一剑，不为别的，只希望日后他回忆起来，不会太过遗憾。
他心灵的包袱已经太多，所以她能承担起来的，就不必再让他亲自尝试了。
传送符纸产生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褪去，瑶铃还保持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身体慢慢萎顿下去，终于软在了暮龙怀里。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吧？”她断断续续地低语着，“我……到底还是……没有，逃掉。”
“你早在准备潜入聆神组当奸细的时候就该明白，这本来就是逃不掉的。”
瑶铃苦涩地笑了笑：“可那时……我也没有想到……会爱上你呀！”
暮龙铁青着脸色一言不发，手却因情绪失控而变得冰凉，他移开了视线。
瑶铃艰难地转过目光，望着他还在流血的左肩，小小声问道：“疼么？”
她哀婉温柔的语气，仿佛回到了那时许许多多共处的时刻一般，带着熟悉的悲伤，扑面而来。
“不。”
“暮龙，各为其主，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而愿赌服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反倒……轻松了许多，只是……”瑶铃的眼神开始涣散，曾经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正逐渐失去原有的光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似乎有千百分难以言喻的不甘心，“我只想最后问你一句……那么久了，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这是她到死也放不下的执着。
她是个失败的背叛者，注定要失去一切，只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绝不能为之动情的敌人。她曾经很想告诉他，她的确做了太多不可原谅的错事，但那些都是不得不做的，她的哥哥把她当作报复聆神组的工具，而她别无选择。事实上，除了他，她什么都没有。
你爱过我吗？如果你也像我爱你那样真切地爱过我，那么如今所遭受的一切，我都能坦然地接受，当作是值得的。
然而暮龙只是摇摇头，甚至都没再与她对视一眼，抬眸望向高空。他的声音平静漠然，再不复曾经那般热烈而张扬，简练的言辞勾勒出断念绝情的一笔，隔开执意生死不再谅解的距离。
他说：“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从来没有。
瑶铃却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就这样茫然地睁着眼睛，在他的怀中消散了最后一丝气息。
这当真是最残忍的报复。
苌汐将所有的交谈听得真切，心底疼痛，忍不住回头，看到暮龙正抬手合上瑶铃的眼帘，他安静垂眸，一滴眼泪闪烁着微光，悄然落在她的衣襟，消失不见。
至此，不论爱与恨，亦或是背叛与亏欠，他与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瑶铃死在西面边境的消息，很快就被苌汐有意地传了出去，可想而知，因为霆闪五行者们的存在，远在霆闪帝国的町悬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
情绪激动，并不是由于他有多么疼惜自己的妹妹，而是愤怒于瑶铃的不加询问擅作主张，还有苌汐的毫无顾忌的公然挑衅。
“我会亲手杀了这个女人！”他在议战堂中咆哮着，“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祭音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如果你是想要立刻去攻打季镜密林，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什么意思？”
“苌汐现在的实力不可小觑，更何况她还人为集合了三百名五行者，教他们上古阵法。”他如是说，“你要直接去那里擒住她，后果可想而知。”
町悬怒道：“就算我没把握，主人也一定会有办法的！”
“最好还是不要麻烦苍狼了吧？你一再地干扰他进行灵力恢复，难保他不会觉得你没用，进而对你产生偏见。”
“你除了说这些风凉话，还会别的吗？”
祭音笑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杀了水静苌汐！”
“打消这个念头吧，你怎么样做我都不干涉，但绝不可以害她性命。”
“我看你是没本事杀她吧？否则盈江一役也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町悬冷哼，“何必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鬼样子！现在的你，早就不知心软为何物了吧？”
“随你怎么说，反正不能杀她，但是……”祭音抬眸，狭长幽黑的眸子蓦然掠过一丝凌厉光影，“我却有很多办法让她痛不欲生。”
旁人自然不知他有多了解她，了解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了解怎样才能使她最为疼痛。
然而，这不是幸事，而是悲哀。
町悬沉着脸色思忖很久，低声道：“那依你的意思，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逐个击破。”
“嗯？”
祭音唇角轻扬，笑得邪魅狂涓：“我会在日月山，为苌汐准备一件大礼。”
苌汐，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再爱我，那么，我不妨再让你恨得更彻底一点。
在这条不归路上，我早就不打算再回头。
日月山下。
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悲凄的虫鸣，冷风阵阵，衬得环境分外寂寥。
辰潇离开营地，独自沿着荒辟的小路向前走去，月光在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他仰头，浅棕魅惑的眼眸中映着深深浅浅的光影，莫名就透出几分落寞和感伤。
刚刚才得到风千去世的消息，他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心中百般酸涩郁结，却意外地没有了眼泪。
这场战争，实力对比得越发明显，想到这里，便觉胜利的曙光遥远得看不到尽头。
不知还要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才能结束这样的劫难，想念和悲伤交织着压在心底，几乎让他窒息。
一声叹息。
“洛锦辰潇。”低沉好听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他谨慎地转身，见不远处，谙影正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朝这边观望。与苌汐极其相似的俊秀面容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他有了瞬间的失神。
“你来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自上次成功击退敌军后，最近南面边境相对安稳，这里有相当一部分要归功于谙影的帮助。
“我听说，现有的粮草只够维持三天了。”谙影缓缓道，“而且，几个时辰前皇帝刚刚传来旨意，让你去收复宛平城，是吧？”
北面边境遗忘沙漠因为兵力不足，不久前已被霆闪大军攻陷。敌方迅速占领宛平城，正在不断向内深入。
这个时候让辰潇前去救援，实是不得已的决定。无奈如今霆闪帝国利用兵力优势，并联合周边小国，同时侵扰四面边境，致使坼曦境内无暇相互顾及，只得暂时调用压力相对小一些的队伍，而至于距离问题，已经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辰潇平静道：“是，所以我明日启程，这日月山，就要拜托你驻守了。”
“从这到宛平城，还来得及吗？”
“坼曦帝国国境狭长，南北边境相距较近，我选择了一条地形崎岖的捷径路线，做急行军，应该能赶到。”
“你很清楚吧，这明明就是一场集体赴死的战役，胜算几乎为零。”
辰潇微笑：“就算是事实，你这话说的还是残酷了些。”
“你也是聪明人，我又何必转弯抹角？”谙影看上去有些无奈，“如今祭音、町悬和嗜月苍狼都在霆闪帝国，这三个无一不是大杀器，只要他们出手，平定坼曦那是迟早的事情，即使我和苌汐一直在帮你们，也不过是尽量延长时间罢了。”
其实这个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而已，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如此消极。
辰潇平静道：“你们已经付出了这许多努力，我就更没有理由逃避，宛平城这一趟，无论输赢，我都是要去的。”
“你就不怕死么？”
“身为聆神组的一员，我早就有了死亡的觉悟。”
若我不肯前往，也定然会有聆神组的其他同伴接替我的责任，既然注定要有人用血去祭奠这场战争，我倒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谙影静默着，没有回应。
良久，他轻声叹息：“你们聆神组的人，果然从头到尾都笨得一塌糊涂。”
出乎意料，辰潇并未生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你说出这种话，我也可以理解。”
“可我还没说完。”谙影一字一句道，“现在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苌汐愿意和你们这样死脑筋的人类在一起。”
或许有一种坚持看上去很固执甚至是愚不可及，可在他们的心中，这就被称为信仰。
而所谓信仰，力量巨大。
“我们都有着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和不得不守护的人，聆神组如此，你也一样，不是么？”辰潇仍是坦然地笑了笑，“你能理解，我非常感谢。”
“不用谢，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你们站在同一立场上战斗，更何况，敌人之一还是祭音。”
辰潇如是回答：“可你如今还是选择了和我们一起，哪怕你仅仅是为了苌汐，这也就够了。”
大概是由于提起了苌汐，亦或是因为自己极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聆神组的队员认真交谈，谙影一时竟有些失神，他静立半晌，淡然垂眸。
“你和苌汐通信了吗？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我没有打算告诉她。”
谙影微怔。
“何必告诉她呢？徒增别离情绪而已。”辰潇看懂了他的心思，缓缓摇头，“所以，不如不见。”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若要苌汐得知这件事，她定会不顾一切地赶来支援，也许凭借她的力量可以收复宛平城，但毋庸置疑，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是令人难以承受的。更何况，对手中还有云滦祭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