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十八年都在逃跑流浪，只有这一点执念、一点牵挂。
祭音突然极深地叹了一口气。
“别闹了苌汐，我有办法。”
他说这一句话，不要说惊了苌汐，连谙影也疑惑地侧目看来。
“我从来不知道古书上有起死回生之法。”
“的确没有，但是你别忘了，我们这是在日月山。”祭音一字一句相当肯定，“苍狼死后，被封藏在这座山顶的五行灵魄被打散了，我看见它们飞向了大陆的各个方向，我只来得及拦截下一部分。”
他张开手，掌心赫然躺着几枚彩光流转的晶石。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传说中的五行晶石。”
花景忍不住轻呼出声：“上古神物？”
古书曾有记载，上古流传下来的五行晶石，隶属风、火、水、木、土，得此晶石者，将同时得到其中蕴含的五行之力，这也就是人间传言中的，神之力。
谙影轻哼：“我现在才明白，苍狼守护的是这座山的上古神力，现在神力四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融合了这个力量，大陆的麻烦要来了。”
可以预见，大陆蓦然多出无数拥有五行神力的人，这种未知的灾难，绝对会比当年的驭灵者更令人担忧。
或许某些时候，天罚会再发生一次。
“我可以尝试着摆出一个阵法，将晶石逼进他的体内，有上古神力的支持，他应该能醒过来。”祭音凝视着苌汐，神情肃穆，“不过，先不要说将来他一旦失去晶石就会立刻毙命，我关心的是，他会不会成为我最大的敌人。”
苌汐低声道：“他就算拥有了这种力量，也不至于与你为难。”
“你如何保证？”
“我该怎么保证？”她蹙眉，“你不信我？”
祭音摇头浅笑：“我知道我应该信你，可我现在犹豫了，要清楚，当初我同意你留在聆神组，可没有允许你爱上别的男人。”
她是云滦家族未来的女主人，却放任自己爱上人类，在这一点，他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换做从前，祭音甚至很难想象自己会这么有耐心，但是为了这个女孩，他还是选择了谅解。
苌汐沉默。
许久，她点点头：“你的要求？”
“由我和谙影联手发动双重阵法，在救活川凌雪澈的同时，也抹去你的记忆。”
“抹去……记忆？”
“是的，关于聆神组的所有，你都不会再记得。”最重要的，她再也不会记得自己爱过这个叫作川凌雪澈的男人。
苌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祭音伸手搭住她的肩膀，狭长双眸微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苌汐，我不可能做更多妥协了，你懂的。”
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交易，但是她别无选择。
其实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其他顾虑，也没有多么重要。就算没有这个意外，她也是要和祭音离开的，既然怎样都是疼痛，倒不如一了百了，也就罢了。
“我同意配合祭音。”谙影道，“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
川凌雪澈的死活，他毫不关心，但既然能逼得妹妹忘了过去，之前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他当然乐意帮忙。
苌汐失落地回头，见雪澈的手指正在慢慢变得透明……若再迟迟不采取行动，他很快就会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快要等不及了。
“什么都听你的。”她猛地抓住祭音的手，“现在，立刻，救他！你要我的记忆，你要我忘了一切，都可以！”
“你想好了？”
“没什么可想的，我都答应！”
祭音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丝毫把握不住这个女孩。
“那么……谙影，你准备吧。”他取出一枚浅蓝色的水系晶石，放在雪澈身边。
谙影随即用血在雪澈身边画下了一道双重法阵。
苌汐盯着地面怔然半晌，突然抬头望向玖夜。
“副长，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玖夜听到了她与祭音的谈话，闻言嗯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她轻轻道：“等回去，尘埃落定，川凌若是问起来，就告诉他，我死了。”
“什么？”
“他很相信你的话。”她定定地望着玖夜，“与其让他惦记我一辈子，不如永远断了他的念想。”
倘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愿意如此决绝，然而既然她会忘了他，又何必让他一个人时时记起。
“我……答应你。”
“谢谢副长……啊，谢谢玖夜。”
恍然记起，在他大婚前夕，他曾认真地要求她直呼他的名字。
冰雕雪刻般的眉眼间，刹那间便有歉疚与悲伤的光影缓缓漾起，玖夜起身，郑重地向苌汐行了一个武士之礼。
“你永远都是聆神一员。”
苌汐莞尔一笑，那是他所见过的，最清澈美好的笑容。
法阵已准备就绪，光芒在瞬间盈满了雪澈的周围。
她一步迈入其中，俯下身去，温柔地亲吻他的眼睛。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仿佛有无数光芒拉扯着记忆，疼痛却遥远，她依偎着他，渐渐睡去。
朦胧中似乎回到从前，听到他一遍遍笑着唤她。
苌汐……苌汐……
川凌，我不是有意的，但是从此以后，你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一个叫水静苌汐的女孩子。
离别是宿命，只是早晚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却还是不忍心告知你。
醒来的时候，但愿一切都能从新开始。
到此为止。
郡丰二年十一月，距新帝登基已整整两年。
两年前，玖夜与雪澈带着苍狼之心，配合聆神组精英，强行突破了帝宫防线，并成功与在皇宫中大批太子的死忠亲卫会合，共同向皇魑会发起了猛烈进攻。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包围在太子寝宫外待命的一众驭灵者，似乎是得到了谙影的指令，全体撤退。没有了这些驭灵者的协助，三皇子实力大减，连气势上也输了大半。
太子被救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控制了病重的老皇帝，软硬兼施令其写下了让位遗诏，这样，便终于名正言顺了。
过程再复杂，或平坦或曲折，将来都会有人将这段历史编纂完美，而对于当时来说，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皇位，改年号为郡丰，就地解散皇魑会，并以叛乱之罪，将三皇子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在这场皇位争夺中，聆神组死伤严重，然而他们为新帝立下了汗马功劳，终于得以代替了皇魑会的位置，拥有了皇家赐封的正统武士的殊荣。可以说，信司总长的夙愿，已经实现了。
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是一个令人欣慰的结果。
如果……可以忽略那些刻意淡化的记忆。
又至深秋。
川凌站在庭院里，仰望着满树飘然飞落的清晓花。
花开如雪，花舞如蝶，倒映在他浅紫的眼眸里，无声无息化作一片平静的哀伤。
已经过了这么久，两年的时间，坼曦一派安宁太平，细数着平淡安逸的日子，极少杀戮。
不见血，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聆神组已经有了该得的名分，他的执着也得到了回报，还在纠结什么呢？
若说不习惯，大概就是因为，他的寿命，再也不必禁锢在那噩梦般的三十岁了。
他的体内流淌着水系神力，治愈了他的霰血之症。
他终于拥有了足够强大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虽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苌汐受到苍狼重创，伤重不治，她死前的唯一要求，就是让祭音用晶石救你。”
这是当初从日月山回来时，玖夜的回答。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道出了最残忍的事实。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甚至连再见都没有好好地说一句。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回身，见辰潇站在那里。四目相对，彼此沉默。
半晌，辰潇微笑道：“你也来了？”
“是啊。”雪澈轻声道，“今年的清晓花开得不如往年好。”
“气候原因吧。”
“也许。”雪澈伸手，任凭被风吹落的花朵停在掌心，眸色温柔，“我记得，苌汐初到聆神组那一年，清晓花开得格外好看。”
辰潇静默良久，无声地点头。
“辰潇，你来这里，是不是有其他事？”
“嗯……”
“怎么？”
“三日后，暮龙和瑶铃成亲。”
瑶铃是半年前暮龙在巡查时偶遇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以卖艺为生，天真娇俏，因为一次暮龙慷慨解囊尽力资助，对他极有好感，时时缠着他，两个人打打闹闹，居然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雪澈了然，“我听说了，我会去的。”
辰潇这才放心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担忧雪澈的精神状态，因此总盼着多一些事情来分散雪澈的注意力，不要一味地沉浸在苌汐离开的阴影里。
“川凌，瑶铃拥有土系神力。”
“我晓得啊，不然总长也不会允许她嫁到聆神组不是么？”
不管过了多久，实力为尊也还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日月山那场巨变，的确在大陆掀起了不小波澜，不知道还有多少在偶然之间得到神力的人散落在各个地方。”辰潇如是道，“有时间，你可以和瑶铃交流一下。”
雪澈苦笑着摇头：“我不能和她说话。”
“什么？”
“那孩子……举止神态都和当年的她……非常像。”
男装清秀，女装灵动，笑起来喜欢眯着眼睛，明亮美好宛如晨星。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身上仿佛烙着苌汐的影子，他接受不了。
辰潇叹息：“我怎么会看不出，不然你觉得暮龙为什么会喜欢她？”
暮龙对苌汐曾有的执念，终于在瑶铃身上找到了归宿，或许连他也迷茫过，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瑶铃，还是当初的水静苌汐？
“暮龙近两年成熟不少，只要他能认真对待人家，这终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