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有人探了探他的额头。这是在哪儿?霍启迷迷糊糊想着。他奋力想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以及父亲担忧的脸,焦急的呼唤:“启儿,启儿,醒醒!”
哦,他想起来了,他跑进胡杨林,看到一只火狐狸,被雷劈伤了……狐狸,那只狐狸呢?
霍启猛地睁开眼睛,父亲正坐在他的身旁,见他醒来面露喜色。
“狐狸呢?我从林子里带回来的那只狐狸呢?”霍启问道。
“那只红狐狸吗?我叫下人带下去了。倒是你,怎的去了一趟就带回来这么多伤?”霍严心疼地问。
“我没事,我要去看看那只狐狸怎么样了。”霍启挣扎着起来,他的头被石砾砸伤了,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痛得他低呼一声。
“狐狸没事,我叫李四照看着呢。你伤没好,再躺躺吧。”
霍启终究不放心,坚持要看看火狐,霍严拗不过他,只得叫仆人小心扶了他去下人帐篷。
火狐被白色的纱布包扎的严严实实,随意地丢在帐篷角落,微微地喘着气。李四见少爷来了,忙起身相迎,因着闯了祸,也不像平时般随意,神情有些拘谨。
霍启担心着火狐,无暇顾及他,看到火狐被包扎的紧紧的,不禁怒道:“蠢货,蠢货!怎么能扎成这样,就是没有包扎过,也该看见过医馆里的郎中怎么做!”
李四哭丧着脸:“少爷啊,我李四是个粗人,搬货卸货什么的还行,叫我做郎中可不行啊!”
霍启脸色缓和了下来:“罢了,李叔,我自己来吧。”说着,把火狐抱进自己帐篷,自己动手给它包扎。
霍启用剪刀小心剪开纱布,一层一层地拆下来。火狐此刻已经醒转,疼的一颤一颤的,却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火狐的伤势愈合的很快。霍启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火狐的尾巴和面部都被雷劈的焦黑,此刻却只剩下凝固着紫黑色血的伤痕。更奇的是,火狐那九条尾巴不知何时悄悄隐去了,只剩一条无力地耷拉在身后,额上月牙形标记也消失了,瞳孔的颜色由紫色变成了褐色。除却那一身光彩依旧的火红皮毛,此时的火狐看起来就和普通狐狸没什么两样。
这小狐狸果真是异兽,竟如此聪明懂得保护自己,以自己老爹那性格,看到九尾火狐这样的珍奇灵兽,必定觉得奇货可居,抓起来带回长安高价卖给达官贵人做宠物。霍启暗想,对小狐狸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因为霍启受伤未愈,霍严下令商队休整三天在继续行进。这三天里,霍启同那火狐同住同寝,朝夕不离。只一样,这火狐不吃任何食物。众人饮酒吃肉时,它便懒懒趴在地上,目光迷离望着远方,从不摇尾乞求食物,对任何人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包括救它回来的霍启。李四尝试拿烤熟的鸡腿逗它,被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气得他抬起脚来就要踹向火狐,不过看到少爷冷冽得杀死人的眼神,踹出去的脚只得顿在半空,打了个哈哈,强压下怒气不提。
霍严对霍启摇摇头:“你从哪儿救回这么一只不识好歹的畜生?我就是养条狗,也懂得朝我摇摇尾巴。可它呢?救命之恩不图报,对谁都不理不睬,还不吃不喝闹绝食。我看,既然它不想活,就别浪费那身好皮毛,趁还有气的时候扒下来,带回去给你娘做身好坎肩。死了皮毛可就没那么光亮了……”
“不行!”霍启赶忙打断父亲的话,“难不成世间生灵只有向人摇尾乞怜才见得是好奴才?我看这小狐不卑不亢,才真真不是凡物。若平白杀了它,岂不辜负那一身铮铮傲骨?”说着,也不管众人,径自抱起火狐走向自己的帐篷。
霍严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脸上担忧之色浮现。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天生多情,花叶凋零尚能引其感怀,这在追金逐利的商海沉浮中未必是好事。多情者多愁思,到头来反为情伤及自身,落得一生郁郁寡欢。只希望随他年龄增长,这多情之心也能消磨些许吧。
霍启抱着火狐进了帐篷,轻轻巧巧把火狐放在毯子上,端端正正作了个揖:“狐兄!霍启不知阁下性别,暂且称阁下为狐兄,冒昧之处还请见谅。霍启不敢自居救命恩人,只是狐兄不饮不食,似有绝食之意。狐兄天赋异禀,启不忍见狐兄殒命于此,还请狐兄不嫌弃霍家粗茶淡饭,勉强吃下几口。”
火狐懒懒看他一眼,转过身子不再理睬。
霍启见状,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只有得罪了!”说着,端起一碗牛奶,掰开火狐的嘴强灌进去。可怜火狐奋力挣扎,怎奈旧伤未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胡乱踢蹬,牛奶从口中溢出,弄脏了光滑的皮毛。
霍启灌完一整碗牛奶,自己两只手都被火狐锋利的爪子抓出一道道血痕,再看火狐,被灌得太急,也是咳嗽连连,身上皮毛湿漉漉的,别提多狼狈了。
霍启不怒反笑:“不管怎样你也总算喝下去了,以后可不能绝食了,不然我只能再灌一次了。”
火狐艰难爬开,躲在箱子后面,远远躲避着霍启。
自那以后,火狐不再绝食,每天吃一点食物,却只有霍启端来的才肯吃,不知是否被霍启吓怕了,众人皆奇。霍启对火狐越发喜爱的紧,整天抱了它出去散步,连睡觉也睡在一起,咭咭哝哝自言自语,好似疯了一般。
霍严笑道:“你既这么喜爱它,不如就带回长安给你当宠物,可好?”霍启只是笑而不语。
火狐恢复力惊人,不到三天身上伤痕尽数愈合,只留下几道浅浅痕迹,奔跑行走不在话下。
这天晚上,众人皆睡熟,霍启躺在帐篷里,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火狐趴在他身旁,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被风吹起的帐篷一角。
霍启起身披衣走出帐篷,火狐亦跟随了出去。帐篷外月色如水,星汉灿烂。茫茫沙漠笼罩在牛乳般洁白的月华中,耳力所及之处只有呼啸的风声,眼前景色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霍启寻了块沙地坐了下来,火狐亦蹲坐在身旁。
“我知你不是凡物,必定是天地灵气所化,所以爹爹叫我把你带回长安,我并未答应。”霍启望着远方,轻轻说道。
火狐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虽然不能说话,霍启知道它在听。
“像你这样的灵兽,不是我一介凡人可以消受的,启只希望狐兄回去后能记得有启这样一个朋友。旁人或许笑我痴傻,可谁又能知晓,有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倒不如异族之间来的真实。此次来西域可谓收获良多,启见到了在长安城内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事,终生难忘。”
霍启叹了口气:“你想走便走吧,也只有广袤无垠自由自在的沙漠才配得上你,长安城内的深宅大院并不适合你。”
火狐起身,红色的皮毛在月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它仰头对月清啼了一声,那叫声似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渺渺飘向云霄。火狐优雅地转过身来,额上月牙形标记渐渐清晰,褐色眼珠变成高贵的紫色,身后一条狐尾扇子般展开来,变成九尾,在皎皎月华下,美丽不可方物。
霍启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奇景,惊叹这造物主鬼斧神工的杰作。
火狐邪魅狭长的狐眼淡淡扫过,眼中光华流转,竟似经年老友告别一般。缓缓转身,火狐终于走向茫茫沙海,再也没有回头,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绵延伸向远方……
次日一早,商队收拾行李准备出发。霍启神色郁郁,霍严只道是火狐走失一时伤心,便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跨上了骆驼。霍启回头看着金色的沙漠,终于要回到长安了,他又将做回霍家的少东家,人人艳羡的霍家少爷,在这里遇到的一切,那天晚上的奇遇,三天来的相处,都将抛在身后,埋入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