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街道冷冷清清，与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晚风习习地吹着，几只夜啼的猫儿叫声凄切如婴儿啼哭，在黑暗幽深的街道中令人毛骨悚然。
赶车的小厮打了个冷颤，脖子往衣领里缩了一缩。今日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赶夜路的时候不得不小心些。
车内点起一盏琉璃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夜的寒冷。霍启倚在车内，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灯上把玩着火焰，带动的气流晃得火焰飘摇明灭。
人生无常！
这几个月来，他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四个字。
当初在沙漠中若是没有火狐相助，霍家商队是不是就会被掩埋在重重黄沙之下，变成无名的白骨？如果碰上的那群马贼不是火族人，他们的人头此刻会不会被挂在寨门口作为战利品展示？家里母亲和秦姨娘会不会伤心欲绝，孤寡一生？万贯家财又会落入谁人之手？
今日松筠堂内，如若母亲不是那么的坚决，或许李四家的就不会死，旺儿也不会沦为孤儿。或许李嫂子以后还会找到一个好人嫁了，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只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该来的总是要来。
短短几个月间经历的事情就像一场梦，到现在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发生的一切。
凡人面对命运的无常终究是风中飘絮，水中浮萍。
一切都是一场繁华旖旎的梦，梦醒后终究是寂寥！
霍启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离火伏在霍启脚下，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旺儿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那么深邃，那么黑暗。
凡人拥有阴阳眼看见鬼魂的例子不是没有，可是旺儿很特殊。他不仅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还拥有一股强大而黑暗的力量。
这个孩子的命格必定不同寻常，至于以后是正是邪，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眼下那孩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向霍府众人揭发，到时她要怎么在霍府中容身呢？离火越想越头疼。
马车行走了一阵便到了角门。小厮下车敲了敲门，守夜的婆子打开一条缝，见到马车也不询问，直接放行，想是英娘走时吩咐婆子留了门。
一路走到东厢房，别处的灯光都已熄灭，唯有自己房间里还亮着几盏灯，金黄的光芒透过窗纱射进来，让霍启心中多了一丝暖意。霍启走到院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立即有个宛如出谷黄莺的女声问道：“是谁？”
霍启朗声答道：“是我！”
那人这才打开院门，却是飞琼，见到霍启喜道：“少爷怎么这会子才回来，我们都快急坏了，又不敢差人去问，还以为今晚不回来了呢。”
霍启摆摆手：“别说了，出去一趟也累得很。”
飞琼见霍启神色恹恹的不欲多言，也知趣地不再多问，把霍启迎进屋内。只见红茵及三五个小丫头子伏在榻上，手里拿着针线活儿强自支撑，却抵不过困意睡过去了。
霍启走上前半坐在榻上，轻轻推了推红茵：“快起来吧，回去睡，当心着凉。”
红茵闻言身子动了动，见是霍启揉揉惺忪的睡眼笑着说：“我的爷！你总算回来了，再不来我就在这里睡一夜了。”又看了看其他小丫头还睡着，不禁骂道：“这些小蹄子，少爷回来了还挺尸，快起来服侍！”
小丫头子们被惊醒，忙站起来垂着头，见霍启脸上没有责怪的意思才稍稍安心。于是众人服侍霍启梳洗了一回。霍启想到白天在院子里同沈婉说的话便问：“沈姑娘来过没有？”
红茵道：“来过了。坐了一会子，见你没回来就走了。今儿姨太太受了惊吓，太太派人收拾了西厢房给姨太太和沈姑娘住，沈老爷有公务先回府了。”
霍启点点头：“她走时可说过什么话没有？”
红茵一拍脑袋：“你不问我差点忘了，沈姑娘临走时留了个字条在桌上，吩咐少爷回来时看呢。”
霍启走到书桌前，果见一张薛涛笺被镇纸好好地压在桌上。伸手拾起红笺，熟悉的蝇头小楷跃然眼前：“生死天定，勿悲勿戚。人生无常，不离不弃。”
薛涛笺上用金粉描画着一朵芙蓉，精致却不奢华。娟秀的字迹散发出淡淡墨香，让人闻起来舒服到了极点，就如同沈婉这个人一样，美丽和婉，高贵大方，气韵高洁却不张扬。虽然只有短短十六个字，却如春日里最暖的花香让霍启整颗心都放松下来，嘴里喃喃念道：“勿悲勿戚，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红茵见霍启看得出神，不禁问道：“沈姑娘写了什么好东西啊？看得这样入神？”
霍启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点头淡笑道：“果然，还是她最懂我！”
红茵不解：“这人是怎么了，刚回来黑着个脸，这会子又欢喜起来，沈姑娘有这么大的神通，把你弄傻了不成？”
霍启笑着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红茵捂着额头叫道：“疯了，这人真是疯了，又来说什么佛啊神啊的，难不成想不开要出家？”
霍启笑而不答，转身走向内室，一夜酣睡无梦。
霍启这一夜睡得香甜，离火却是一夜未眠。在李家发生的一切不断在离火脑中回放，纠缠，乱成一团麻。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旺儿幽深诡异的眼睛，以及他最后用口型说出的话：“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离火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后背就发凉，仿佛在自己看不见的黑暗中，真的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能这样下去！她江离火绝不能受人威胁！
她猛地起身走到院子里。夜凉如水，玉兔当空，星汉灿烂，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此刻都已安歇，周围只有昆虫在低低吟唱。如此静谧美好的夜晚，却不知隐藏着多少丑恶的黑暗。
离火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银色的月光在她眼中洒下奇异的光芒。她绝不会就这样等着被人对付，任何威胁到她的人都要被除去。她不想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出手，只可惜，他挡了她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