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不去休息,还在这里闲谈?你两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一见面就说个不完,为什么和别人,比如我,就没有这么多话?”
秦小楼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他昨晚大醉,此刻却很有精神的样子。
君玉不禁笑道:“小楼,你真是好酒量。”
秦小楼道:“元敬酒量更好,他醉都没醉呢。”
孟元敬大笑:“我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升起,远远地,早已有成群结队的人往“哲西林卡”园林的方向而去。“雪域节”有连续好几天的戏剧表演,远近的民众是绝不会放过这样的狂欢的机会的。所以,今天的人依旧一点也不比昨天少。
一群穿着十分鲜艳的当地服装的美貌少女唱着轻快的民歌远远走过。
秦小楼吹了一声口哨,有几名少女回头,忽然见到这样的三名青年男子,不禁红了脸,笑着跑开了。
秦小楼眨了眨眼睛:“元敬、君玉,你二人都没娶亲,要不要先在这里寻一房妾室?这里的女孩子虽然不如江南佳丽,但是也别有风情。”
秦小楼早已娶妻生子,正室夫人是京城一世家之女,是有口皆碑的贤惠孝顺妇人。夫人没有随他赴任,带了子女在家侍奉公婆。因怕丈夫独自在外,无人照应,在秦小楼赴任之前,还专门为他讨了一房小妾,让他带到驻地照应他的饮食起居。到了驻地后,当地官员又送了他两名本地的美姬,秦小楼一并收为妾室,因此,虽然独自一人在异域,倒也生活得十分惬意。
孟元敬笑道:“你倒真好福气啊,有嫂夫人这样一个贤惠妻子,整天花团锦簇,也不怕后院起火。我可享不来你这种福。”
“你也别太挑剔了,据我所知,去年你得胜回朝的时候,京城豪门都竞相打听你有没有成亲,如今官至兵部,提亲的怕不踏破了你家门槛?你不着急,你母亲就不急?”
孟元敬不经意地看了眼君玉,顿了一下才道:“也不是什么挑剔。如今,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跟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子白头到老。”
秦小楼道:“听你这语气,莫非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是谁家千金竟惹得元敬你如此?”
“没有,没有。这只是我的理想而已。”
秦小楼看着一直笑而不语的君玉,忽道:“我知你在西北苦寒之地,军中生涯枯燥无比,曾有好几次想给你送几名美姬来,可是,想想你,再看看这些美姬,不知怎的,便觉得如尘土一般,所以不敢厚颜送来,还是我这种俗人自己享用罢了……”
“哈哈,小楼,你倒真是有心了。多谢多谢。”
秦小楼道:“我们几人当中,朱渝早已娶了个如花似玉的郡主,元敬还尚有母亲为他操劳,就只君玉你孑然一身。要不要我给你留意一下?”
君玉尚未答话,孟元敬先笑了起来:“小楼,你几时改行做媒婆了?君玉此等人物,寻常庸脂俗粉怎入得了她的法眼?”
“也是,看来我也不用瞎操心了。”
三人正闲话间,驻地大臣府邸的侍从恭敬地走了过来:“请三位大人用早餐。等一会儿,戏剧就要开始了。”
随即,另外一名侍从快步走了过来,道:“秦大人,活动马上要开始了。”
秦小楼道:“哦,我差点忘了,今天上午,我必须出席圣宫的一项互换哈达活动,得马上出发了。”
两人都道:“你忙你的,不要管我们。”
孟元敬看了看远处一群一群正往“哲西林卡”涌去的人群,不由得想起拓桑看着君玉时那样热切的目光,心里如有针扎,忽道:“君玉,这戏剧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今天去看看这地方的风景,可好?”
“好啊。”君玉爽快地道:“你第一次到这里来,我虽然也不是地主,但总比你要熟悉一些,今天就充当你的向导好了。”
两人骑了马一路慢行,到得中午,也已经离开驻地大臣府邸好几十里了。
远远望去,最顶端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的雪山,左侧的褐色山脉下是一条巨大拱形的冰瀑,而右侧则是半垂直的山峰,山顶是褐色裸露的沙粒石块,而半坡上则是各种各样延伸的常绿阔叶林木。
在这样泼墨山水般的画图里,有一根经幡悄然耸立,无风自动,与周围的一切和谐共存,构成了一道更加独特的风景线。
在山脚下,一片小黄花密密盛开,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孟元敬叹道:“一山连四季,十里不同天,说的就是这里吧。”
君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四季的景色分布在同一个区域,点了点头,道:“我每次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看到的景色都不相同。”
两人寻了一个地方坐了,马悄然吃着草,恣意游走,偶尔长嘶一声,就会惊起不少飞鸟走兽。
孟元敬看着延伸得老远的大片小黄花,漫不经心地道:“君玉,你和圣宫的喇嘛们佷熟么?”
“是啊,他们帮过我好几次大忙。”“那拓桑,在蜀中见了两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圣宫的”博克多“。”
“对啊,人生中总是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
“那些喇嘛们一入空门,再无世俗之念,而”博克多“更是需要常年修炼,与世隔绝,我们能和拓桑认识,也算是缘分啊。”
“是啊,他们一入空门就注定红尘弃绝了。”
孟元敬看她笑语盈盈,眼里却闪过一丝黯然,心里那股针扎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心底。
孟元敬清晰地记起,两人成年后重逢的第一面,尽管是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下,两人却都是那样地欣喜若狂;然后,君玉第一次到自己家里,自己那晚是何等地面红心跳失态之极。再后来,两人蜀中同行,虽多波折,但是“手挥五弦”的默契是那般地世上无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君玉是注定的相逢,一经相逢就已亲密无间。
可是,也许早在“寒景园”,自己眼睁睁看着君玉差点丧生于情魔的魔音下无力自拔的时候——就已经慢慢地将这种亲密无间的缘分过度挥霍了。
等到醒悟,一切是否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行不知名的五彩的鸟儿低低地在小黄花丛中飞过,煞是好看。
君玉指了那群鸟儿道:“元敬,你看……”
却不见回答,向孟元敬看去,只见他呆呆地望着远方,十分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禁大了点声音:“元敬,想什么呢?”
孟元敬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道:“我害怕,如果我回了京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孟元敬如此直白的目光,君玉如何还能视而不见,心里不由得暗自心惊。
孟元敬不同于朱渝,对于朱渝,她只需少见面多提防,自信不会有什么大的危害;可是孟元敬则不同,孟元敬是她少时最重要的朋友,她并不希望两人之间因为一些无谓的猜疑和隔阂毁了多年的友谊。现在见孟元敬又是如此模样,心里一紧,生怕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会发生。
微风吹动远处高高的经幡,发出轻轻的呜呜之声,孟元敬记起拓桑“博克多”的身份,那是一种尊贵,更是永远无法解开的枷锁。他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希望,神情也逐渐轻松了起来。再看此间风景,更觉从未有过的清爽怡人。
“君玉,你还见过多少这样的桃花源?”
君玉见他换了话题,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笑道:“这些年,我到过不少地方,虽然美景都各有特色,但真要美到这种特别程度的却是少见。”
孟元敬叹道:“正是。在这种地方呆过之后,就更令人厌恶朝中诸事了。”
“可是,你才刚刚开始呢。”
“很久以来,我都期待着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可是,真到了这一天,真做到了尚书,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了不起。”
远处的冰瀑雪白无声,君玉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倒真和孟元敬完全有同感。
和驻地大臣已经交换了祝福,所有的礼节都已经完成。拓桑和一众长老坐在观光台上欣赏着热闹的戏剧表演。
自成年掌教后,拓桑已经不怎么喜欢看戏了,以往的“雪域节”,他往往只是在第一天履行了“博克多”的礼节后,就会去处理教中的其他事务,可是,今年,他却每一天都准时来,而且要直到戏剧完全结束时才离开。
他一次又一次地往那熟悉的位置看去,那位置总是空空如也。
秦小楼早已告诉他,君玉陪孟元敬看风景,今天不会来了,可是,拓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不经意张望,有时,闭上眼睛,再睁开,她似乎就满面微笑地坐在那里。
但是,他又有点儿高兴她不在这里。
因为,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那愤怒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毫无掩饰。显然,孟元敬早已怀疑了君玉的真实身份。
他曾在蜀中见过孟元敬两次,也见识过孟元敬和君玉双剑合壁的威力与默契。
忽然发现自己如此默契的伙伴是个女孩子,孟元敬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不是对对方深有情意,在“摸顶祈福”这样的时刻,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怎会那般愤怒和痛苦?。
拓桑自然不知道君玉在朝中被密折毁谤一事。但是,见孟元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看望朋友”,拓桑也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如果,君玉的身份突然被揭穿,将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呢?
自己到底可以为她作些什么?
拓桑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担忧,戏台上的喧哗益发嘈杂,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短短几天,长似几年。
已经是“雪域节”的最后一天了。
早上,拓桑和一众僧人准时来到了“哲西林卡”园林。
不经意地望去,那熟悉的位置上,少年的满面微笑如初升的朝阳。目光瞬间交汇,拓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放眼看戏台,忽然觉得戏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儿、千姿百态的脸谱,竟是这般生动有趣,却又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