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阵后，柳翔宇察觉父亲脸上露出了疲倦之色，就笑着劝父亲上床休息。父亲好像兴犹未尽，两眼仍旧眼着窗外美妙的夜景看，末了就忍不住感慨番大城市就是好啊，充满了羡慕之情。柳翔宇见父亲这样子，也就不好再劝他，就继续陪他聊天。
正说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柳翔宇见了，赶紧上前彬彬有礼地跟他握手寒暄。那医生表情比较严肃，黑瘦的脸颊上掠过丝笑，然后就吩咐病人躺到床上去，要亲自为他做个检查，好为明天的手术做准备。病人憨实地对医生笑了笑，然后就遵照医生的吩咐，脱掉外衣躺到了病床上，接受身体检查。
一番检查过后，那位中年医生又严肃认真地叮嘱了病人几句，然后才拿着听诊器转身离开了病房。出于礼节和尊重，柳翔宇一边同医生说着感谢之类的道别话，一边着他出门去。
回到病房，柳翔宇看见父亲半躺在床上，就朝床头走过去，挪过匹椅子坐下，面带微笑地陪父亲聊天。父亲有心事，但不想对儿子说出来，怕惹他心里不好受，所以只问他工作上的事。其实柳翔宇也不想跟父亲谈手术的事，怕引起父亲的紧张和不安，所以就找些轻松的话儿跟他聊。但最后还是父亲憋不住了，说道：
“宇儿，还是那句话，这手术不动了，你帮我抓点药好了。”
“爸，我要说的在家里都已经说过了，要把你的病治好，那就只能动手术。”柳翔宇劝道，“你呀什么都别想，只管好好休息。”
“你说我哪能不想呀，这病得花这么多钱治，还不一定能治好。”父亲皱着眉头叹口气说，“到时候爸不在，还得让你背债呢。”
“爸，你别说这种话，医生都说了你这病只要把手续做好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一定能好起来，长命百岁。”柳翔宇安慰道。
“别安慰我了，宇儿，爸知道这病有多厉害，就算动手术，那也只是多拖延些时日，顶多也就七八年的事。”父亲笑中带涩地说，“这几十万块钱就买这几年命，实在不划算，不会啊。”
“别这么说，爸，你的病没那么严重，只要动手术，就一定能够彻底治好。”柳翔宇善意地撒谎道，“刚才医生就跟我这么说了，你的病不怎么严重，只要动个手术，再好好调养，就能好的。”
“医生当然会这么说了，可我的身体我自己晓得，是撑不了多少时间的，治不治都差不多。”父亲苦笑着摇摇头说，“这钱哪，那是打水漂了，你替爸背债，那也是白背了。不值呀，宇儿。”
看到父亲那近乎绝望的眼神，柳翔宇心里难受极了，但为了不增添父亲的烦恼，他还是强装出笑脸，用轻松的口气继续劝道：
“爸，这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安心治病你好了。”
“宇儿，我知道你对爸有孝心，不管欠多少钱背多少债，你都乐意这样做，但爸不忍心拖累你呀。”父亲愧疚地说，“爸，本应当积攒些钱帮你，现在倒拖累了你，你说爸心里得难受了。”
“爸，你别这么说，我不需要你的钱，只想看到你的病能够治好。”柳翔宇鼻头一酸，强笑道，“至于钱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现在找到了工作，而且还是家大公司，能挣不少钱哪。”
“这我晓得。”父亲欣喜地笑道，“宇儿，你能考上大学，爸心里很高兴，现在又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爸心里就更高兴了。”
“高兴就好，爸，我就喜欢看到你高兴。”柳翔宇故作欢快地说，“只要爸你能高兴，我做什么都乐意。真的，爸，没骗你！”
“我晓得你没骗爸，你打小就不会拿假话骗爸。”父亲说完又叹口气道，“我也想高兴呀，只是得了这病，实在高兴不起来。”
“爸，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把心情放轻松只管高兴，等明天把手术动完了，你的病就好了，彻底没事了。”柳翔宇劝慰道。
“你这么说，爸心里高兴。”父亲笑了笑，默然几秒钟又说，“可爸晓得这病没啥指望，你就不要逼爸动手术了。还是那句话，你替爸多抓几副药，明儿个我就坐车回家去，你也安心工作。”
“爸，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呢，我打老远接你来这医院，就是为了把你的病冶好。”柳翔宇说，“现在你什么也别说，只管安心养病。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这照顾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爸，你要做的事，就是躺在这医院安安心心养病。”
“爸晓得你的心思，不管我怎么说，你也是不会答应的。”父亲既高兴又无奈地说，“好了，爸不再说啥了，就按照你的意思动手术好了，省得让你不高兴。唉，只是拖累你了呀宇儿。”
“别这么说，爸，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柳翔宇由衷地说句，然后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爸，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是呀，该睡了。”父亲应了声，“宇儿，你也累了，睡吧。”
“是，爸，我也想睡了。”柳翔宇说道，“明天还得手术呢。”
“这是病房，怕你睡不习惯。”父亲关心地说，“宇儿，你还是回你住处去睡吧，爸一个人在这儿睡就行了，没啥要紧的。”
“不，爸，我陪你睡。”柳翔宇含笑着说，“爸，你也知道我在哪睡都习惯，现在跟爸睡在一起，我心里更踏实了，睡得更香。”
“你……”父亲不无感动地说，“宇儿，你真有孝心啊。”
“爸，你躺下吧。”柳翔宇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好，我躺下了。”父亲说着就往被子里溜下去，然后扭头看向儿子，充满关爱地说道，“宇儿，爸知道你也累了，快睡吧。”
“好，爸，我这就睡了。”柳翔宇替父亲捏了捏被角，然后起身朝床另一头走去，脱了衣服，钻进被子，“爸，快睡吧。”
父亲轻轻嗯了声，就不再往下说了。柳翔宇怕打扰父亲休息，也就不再说话了，只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很快那头就传来了鼻息声，父亲已经昏昏沉沉地入睡了，可他却睡不着，满脑子想的是明天动手术的事儿，暗暗祈祷父亲能够手术成功。直到快十二点了，他才糊糊涂涂地睡了起来，发出轻微的鼾声。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柳翔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眼一看，见父亲已经穿好了衣服，半坐半躺在床上，两道浓眉微微地皱了起来，一副满怀忧愁的样子，他心头不由得泛起股酸酸涩涩的滋味，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声音轻柔地说句爸你醒了。
父亲点头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用那种充满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眼神很快就变得有点异样了，温馨中充满了一丝忧伤，甚至有那种生死别离的意味。是呀，马上就要动手术了，谁能不为意外而担忧，谁能不生出这种生离死别的感慨呢。柳翔宇觉察到了父亲眼神里的意味，心里有些难受，却不说什么。
下了床，柳翔宇本想出去给父亲买点吃的，可一想到医生的叮嘱，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因为上午十点就要动手术，胃里是不能有任何东西的。默然一下，他走到桌前，倒了杯开水给父亲。父亲一口气把满满一杯茶全吞进了肚里，随即就连了几声嗝，脸上对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他的胃又开始作痛，而且很痛。
柳翔宇看到父亲那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赶紧走上前，从桌上拿起医生开的药递给父亲，接着又把倒好的开水递到父亲手上，叮嘱他把药吃掉。父亲用开水把药送进胃里，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骂句该死的东西，怎么就这么不争气，然后便不吭声了。
看到父亲的病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柳翔宇心情好转了些，然后扶着父亲在椅子上坐下。胃痛过去之后，父亲脸色好看了些，精神也好转了些，便含笑着叫儿子去外面吃东西把肚子填饱。虽然父亲一生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吃好的，但对儿子总是很大方很关心，千叮嘱万叮嘱要吃好吃饱，生怕亏待了他似的。
实在是饿了，柳翔宇交代了父亲几句，就出了病房，快步穿过散发着异样气味的走廊，向电梯处走去。一会儿后，他就坐电梯下了楼，往医院门外的早点店走去，准备随便吃点东西充饥。
约莫一刻钟后，柳翔宇重新回到了病房，见父亲坐在床头边沉默不语，就挪过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面带微笑地聊了起来。既来之，则安之，这会儿父亲倒显得心情平和，一边再儿子闲聊，一边等着上手术台。对他来说，死亡并不可怕，最心痛的是那一大笔医疗费，这不仅仅是因为钱的事，更重要的是拖累了儿子。
聊着聊着，也就不知不觉把多余的时间打发了，约定做手术的时间快要到了。为此，柳翔宇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丝紧张来，看着父亲的眼里多了份担忧和不安。父亲倒是显得相当轻松，似乎根本就不想手术的事，只想多同儿子聊一下，享受这份亲情。
正在这时，那位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地吩咐病人及家属做好动手术的准备，十分钟后进手术室，说完转身出了病房。
柳翔宇送走那位中年医生，就加快脚步回到了房间，做起动手术前的准备。完后，他便扶着父亲出了病房，朝手术室走去。一路上，父亲说笑个没停，看上去挺高兴的，好像去的地方不是手术室，而是充满喜庆的喜酒场所。虽然他没说半句安慰儿子的话，但柳翔宇知道父亲这样做就是在安慰自己，内心充满了感激。
时间一到，医生就把病人唤进了手术室。柳翔宇看到父亲消瘦的脸庞上那抹笑，心中不禁涌出股酸楚来，却勉强地笑着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在鼓励他的同时也在安慰他。父亲明白儿子的意思，就故作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冲儿子呵呵一笑道句没事。
柳翔宇站在手术室门外，看着两扇厚重的玻璃门缓缓合拢，心中突然就了种生死离别的感觉，鼻头一酸，几乎要哭出来了。尽管他相信手术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此时他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心中充满了那种焦虑与不安。他久久地站在手术室门前，两眼盯着玻璃往里面看，但玻璃不透明，根本就无法看清里面。
直到感觉两腿有些发麻发酸，柳翔宇才往后退了两步，在靠墙放着的塑料长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父亲做完手术。这会儿他真想抽支烟，或者是喝杯茶，好把焦虑不安的情绪镇定下来。当然，最好是有人来陪他说说话，好将这难熬的时日打发掉。于是，他想到了韩晓婉，渴望她陪在自己身边，却又不想打扰她的工作，因此想了想就把刚刚掏出的手机，重新塞进了裤兜里。
谁知几分钟过后，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柳翔宇猛地回过神，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韩晓婉打来的，心头不由得泛起阵欢喜，脸上也绽出丝笑。他赶紧按下了接听键，跟她通起了电话。在电话里，韩晓婉问了下未来公公做手术的情况，末了就告诉柳翔宇，她准备提前下班来医院陪他。
把手机重新塞进裤兜里，柳翔宇往椅背上一靠，怀着若有所待的心情等着韩晓婉的到来，希望能够在她的陪伴下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说真的，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需要有人来安慰自己。
一刻钟过后，韩晓婉就出现在柳翔宇眼前。柳翔宇看见韩晓婉，心头不禁一喜，那张显得很忧郁的脸上掠起丝笑容。韩晓婉心里清楚，此时柳翔宇心里有多担忧，有多煎熬，就面带微笑地坐在他身边，细语温婉地安慰他，劝他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