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进门,苏静便掌了灯。郑殊拿出纸札,封面上是四个娟秀字迹:“郑兄亲启。”拆开纸札,里面是两片粉红色花笺,折成心形。郑殊拆开一片看去,只见上面写道:“易牙一晤,足慰平生。谈诗论画,杯酒交倾。流云一别,形影茕茕。芳花有梦,天意无情。重楼灯下,红泪纵横。承君雅意,至死无更。重逢有日,扫榻相迎。”郑殊放下粉笺,又拆另一片。苏静拿过第一片看了,默默不语,将粉笺重新叠好,放入郑殊怀中。
第二片上却写得甚为潦草,用字也不精美,似乎急急书就。上面道:“小妹与表兄幼有婚约,月前与郑兄相晤,不慎让父亲看见郑兄笔墨,询问阿秋。阿秋悉数相告,父亲大怒,即要小妹与表兄完婚。小妹哀求数日,言明小妹日后闭户潜修,五年即可步入小乘,届时再与表兄成婚。父亲已允,自此禁足。盼君修为有成,尽快前来相会。至嘱:‘不入小乘,万勿前来,有性命之忧。’”下面又书:“五年后如修为有成,可至梅雨城翠微阁相寻。”
郑殊心乱如麻,眼中潮湿,怔怔坐在桌边。苏静又看了第二片粉笺,依旧折好,放入郑殊怀中。又拿来酒坛给郑殊倒上。郑殊拿过一口喝了,依旧无言。苏静道:“看李仙子诗句,对师父情意深重。言明事因,是相信师父。师父不必忧急。”
郑殊依然无语,苏静又道:“离李仙子出阁,尚有五年之期,师父如今这幅模样,只怕等不到五年。”
郑殊不理,苏静道:“徒儿愿替师父分忧。”
郑殊方道:“你如何分忧?”
苏静道:“徒儿资质尚可,五年之期,竭我所能,或能步入小乘。李仙子言明非至小乘,事不可为,只怕是有纷争。徒儿到时陪师父前往,或有转机。”
郑殊拉过苏静,抱入怀中,摸着她头发道:“师父百无一用,要你这小小孩儿吃苦,唉!”
苏静哭道:“徒儿说过,要照顾师父一辈子的。”
郑殊心疼苏静,给她也倒了一杯酒,道:“师父一时失态,现下已想明白了。你努力用功,到时助师父一臂之力。现下陪师父喝点罢。”
苏静方才笑了,起身弄了几个小菜,坐了下来。郑殊并不吃菜,只是喝酒,苏静在身边浅饮相陪。郑殊几次催苏静前去歇息,苏静只是不去。如此到得半夜,郑殊终于酩酊大醉,瘫在桌下。苏静将郑殊扶至榻上,脱了鞋袜,拉过被子盖好。自己收拾了桌子,洗漱罢,坐在桌旁寻思:“月前李仙子便出现得蹊跷,那位阿秋目光如电,只怕已至小乘巅峰。一个马夫,竟有如此修为,来头定然极大。师父平生少与女子交往,骤见如此人物,一见倾心,情有可原。但看李仙子言行,极善言谈,见过的风流公子不知凡几,岂会匆匆一面便对师父倾心?师父见面便自报门派,李仙子修为比我尤有过之,自是名门大派出身,却自始至终都隐而不语。梅雨城跟流云城一样,多是凡人所居。所谓翠微阁,是她别院尚有可说,定然不是她家居所在。只是师父如今一颗心全在李仙子身上,这些话未必听得进耳。”想得一阵,渐渐困了。欲待回房歇息,又不放心师父,只好趴在桌上。
次日醒来,只见窗外日已高照,身上轻软的盖着被子。苏静一看,原来睡在师父床上,鞋袜与外面衣物也已褪去,师父却早已不在。苏静知道昨日一阵折腾,实在困极。在师父房中极为放心,困时并未警戒,定是师父醒来,怜痛自己,抱自己上床睡了。苏静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温暖,更隐隐觉得害羞。急忙穿衣起来净了面,却见郑殊端着两碗面走入房来。
苏静低头小声道:“是师父抱我上床睡的罢?”
郑殊笑道:“是啊,我凌晨醒来,见你趴在桌子上睡了。便将你移至榻上。”
苏静红着脸道:“多谢师父。”
郑殊浑不在意:“跟师父不用客气,快来吃面。”
苏静轻轻走到桌子跟前坐下,低头吃面。
郑殊忽道:“我昨夜想即刻前往翠微阁,拼着一死,也要见李仙子父亲。”
苏静道:“这样不是办法,李仙子家世肯定非同一般,况且她说得明白,五年之后方才成亲。师父冒然前去,定然不妥。”
郑殊道:“你说得对,师父遇事冲动,这点就不及你。”吃了一口面又道:“从今日起,我开始修炼。”
苏静大惊道:“师父先前说过,一修炼就心气浮动,极易走火入魔,这如何使得?”
郑殊道:“我虽未修炼过,但万物至理相通。所谓走火入魔,无非是自身心魔。娘亲之事,便是我的心魔。但随着年岁渐长,心情渐淡,许多事也已想得明白,心魔已弱。或许在我十八岁时,便可修炼,只是我对修炼了无兴趣,便一直借着此事哄骗爹爹。现在修炼,料已无碍。”
苏静喜道:“如此说来,师父修炼已与我无异了?”
郑殊道:“自然没你那么容易,心魔终归是有的,只看自己能否克服。”
苏静不由又有些忧急。郑殊笑道:“我自入灵初期修起,法力几近于无,纵有心魔,也伤不了我什么。此后自会严加注意。”
苏静一想也是,便道:“师父小心为上,一切事情尚有转机,切不可贪功冒进。”
郑殊笑道:“我自然省得。你自去忙活,我先试试。”
苏静却又撒娇道:“师父,徒儿昨夜太累,您帮我一同收拾好不好?”原来苏静到底不放心师父独自修炼,意欲收拾完院子后,自己在旁照看。
郑殊道:“昨天可是难为你了。行,咱们一人一半。”
院子仅师徒二人居住,不过半个时辰便拾掇完毕。二人来到练功房,郑殊于流云功幼时便记得烂熟。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默运功法。修炼伊始,尚是尝试,自然不用灵石。这一用功,不料顺利至极,全无心魔,郑殊惊喜莫名,忙对苏静说了。
苏静犹不放心,嘱他细细体察。郑殊体会半晌,道:“确实已无心魔。我已知其中因由。娘亲去后时过二十多年,我虽然也时时想念,但毕竟已淡。心魔本是人之意愿所生。如今我决心修炼,自然就没有心魔了。”
苏静也明其理,心道:“思念虽淡,这心魔的根是拔不了的,何况自身不喜修仙。自是李仙子一事令其心志坚决,心魔不攻自破。”道:“再好也没有了。徒儿也去修炼了。”
郑殊道:“且慢,我因不喜修仙,幼时只被爹爹强行记住流云功法,其余耳闻目染,也略懂一二,但毕竟不全。今日便不修炼,你跟我详细讲讲修炼事宜。”又哈哈笑道:“这下你变成我师父了。”
苏静也嫣然笑道:“徒儿哪里敢?我先从功法说起。凡人身上自有经脉,修者亦然。但比之凡人,修者身上更有一条隐脉,是为仙脉,可吸纳天地灵气,妙用无穷。灵气进而改变周身凡脉,使之亦成仙脉,此为入灵。所谓初中后三期,视改变凡脉比例而定。直至所有凡脉尽成仙脉,便是入灵后期。此时灵气已可经各脉储于丹田。待丹田满溢,是为入灵巅峰。灵气于丹田内入无可入,渐渐固化,转为灵丹,此为聚灵。此后日益壮大。初中后三期,同样视灵丹壮大比例而定。直至灵丹不可再大,进而产生灵性,此为聚灵巅峰。灵性影响灵丹,使其产生灵慧,与修者心意沟通,便入小乘。此时修者运用技能得心应手,如臂使指。并且全身各处皆可容纳灵气。初中后期三期,同样视修者与灵丹沟通程度而定。直至灵丹与修者完美契合,无分彼此,即为小乘巅峰。至于大乘境界,我只听娘亲隐约说过,灵丹爆裂,慧气充溢全身,以至可与天地灵气相互呼应,我也不太清楚。至于以后的成仙,更是闻所未闻。”
郑殊不解道:“然则修炼俱同,如何有功法之分?”
苏静道:“功法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有不小用处。其一,改变凡脉,须得用灵气将穴位一一冲开,功法不同,冲开凡脉穴位的顺序便不同。人身脉穴对人体各有职司,修炼时不可失了均衡之道。先改变哪条凡脉,先冲此条凡脉的几个穴位再修另一条,大有讲究。其二,功法不同,拓宽经脉的程度便不同,以后施展法力时法力的流出速度自然也不同。比如我修炼的倍灵功,拓宽经脉的程度是普通功法的两倍,但一般人承受不起,须得特定体质。是以功法决定了修炼速度,同时了决定了修炼危险度。其三,功法不同,由于吸纳灵气时顺序不同,施展法力时灵气输出的运行过程也不同。如此便决定了技法施展的多样性。”
郑殊道:“如此说来,功法对入灵境境界影响至大,待到聚灵后,便不太重要了?”
苏静道:“也可以这么说,所以各门功法并不太过保密。但有些技法,由于灵气的运转不同,便施展不出。娘亲说我们流云剑派的流云功,最是平和中正,切合自然之理,只是对经脉的拓展上稍有不足,以后对敌时法力流出稍缓,影响技法威力。”但在危险程度及对技能的限制上,几乎没有。”
郑殊道:“嗯,流云祖师创出功法,本不是为了争强斗胜。”
苏静道:“流云祖师当年威震天下,虽然甚少争斗,但仙界中无人敢对其不敬。料想流云功另有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