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凌云飞霜白,涤荡九州天仙台。
侠肝义胆曲未尽,圣道自有雪中来......
那一天,十一月初九,大雪。
人们说有雪的地方,就有绝岭;有雪的地方,就有青松;有雪的地方,就有归人。
有雪的地方,就会有他。
衣如雪,雪如人,人如松,松如岭。他就这么站着,站在这片雪岭之间,仿若一颗轻松,虽银装素裹,却掩盖不住他散发出来的气息。
这种气息,叫做“生”。
也叫“浩然”。
他的眼神很清澈,眉宇间仿佛带着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倾倒的英气,但仔细看去,却透露着一种莫名的悲戚。
因为今天,他要做一件事。
他一生最不想做的事......
不远的山洞里,走出来一个人。
如果说白衣人的气质,是那种仿若与这方天地浑然一体的和谐,那么这个黑衣人,则恰恰相反。
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与这片世界格格不入,霸道的眼眉,张扬的身姿,忤逆的气息,踏着矫健却沉重的步伐,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与天相抗,逆命而行。
虽然两人从头到尾都是大相庭径,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面孔,竟是极为相似......
你很难想象,今天见到一个人,给予你充满慈善与和谐的感觉,仿佛圣人般能够包容一切,平静而祥和,不带丝毫烟火;可转眼间,你却发现他还是他,但整个人摇身一变,变得让你感到压抑,感到恐惧,极似一头来自地狱的修罗,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你魂不守舍,心胆俱裂,人虽在此,天地不容。
但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这片茫然大雪之中。
黑衣人走的很快,一如他雷厉风行的性格,待到步止,并未多做等待便开了口。
“来了?”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只要开口,便会搅乱所有的气氛,打断一切,违背一切。他的衣是黑的,眼眸是黑的,气势犹如幽影鬼魅般隐隐可见,盘绕在他周身,也是黑的。他的存在,让着片看似白茫茫的大地变得不再纯洁,哪怕不说话,也不再宁静。
白衣人没有开口,而是闭上了眼睛,黑衣人刀锋一样的目光让他感到有些刺眼。
对于他的反应,黑衣人似乎不太惊讶,他又道:“我早就说过,你终究还是要杀我。”
白衣人的眉头微蹙。
黑衣人一笑,负手而立,款款而谈:“我听人家说,世人都想魔主去死,可偏偏人家又说,魔主死不了,于是世人就找了一个他们认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过来杀他,我说的对不对?”
他笑的很轻,也很冷,还有些自嘲的意味。
因为他就是魔主......
没有人知道魔主来自哪里,师出何人。他就这么突然崛起于江湖,一手创建了一个叫做“魔教”的组织。
当然,只有傻的不能再傻的白痴才会取这样的名字,谁都知道它不叫“魔教”;可自打它出世以来,便被世人以“魔”称之,以至于早已没人记得,也没人关心它真实的名字。
至于为什么?因为那些横行于世,屠戮苍生,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痴魔,便是“魔教”的产物。
所以这个称谓,一点也不过分。
“你说是不是啊?一步凌云,涤荡九州,武林的神话,天下人的救世主,仁义无双的......侠圣!”
魔主越说越笑,笑的越来越炽烈,越来越狰狞。
“我亲爱的大哥!”
他的这句话,道出了当今武林,甚至普天之下,最令人发指的秘密!
殊不知,当所有人晓得江湖中人人敬重称道,侠肝义胆,被奉为精神领袖的侠圣,和那祸乱天下,荼毒苍生的罪魁祸首魔主竟然是亲生兄弟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
当“大哥”的字眼流入耳中时,侠圣再也无法保持静定。
他轻叹一声,缓缓道:“你还在恨我......”
“恨?”魔主笑的有些痴傻:“我不恨你......因为我需要一个比它深百倍的字,可惜,这个字并不存在。”
侠圣面沉如水:“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夺取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也恨家族,恨他们对你的不公,你还恨这个天下,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
他顿了顿,微睁的双眼直视着魔主:“你若是对我说,我这一条命,会毫不犹豫的让你取去,但你竟然将至亲的家族满门诛灭,还掳走了小玥,让她承受多年的苦楚......”
“还有那些痴魔......弟弟,你简直是丧心病狂,无药可救!”
魔主突然放声狂笑。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带起恐怖的波动,激起了千层雪花,就连四周的空气也摇曳不止。
“家族里那些恶心的蛆虫,他们害的我如此凄惨,所以该死,全都该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冷:“至于那些愚民,他们既然想我死,咒我死,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死!我不想亲自去杀他们,那样只会脏了我的手,所以......我便弄出了这有趣的玩意儿。”
目光有些呆滞,魔主声音变得低沉:“却未成想,在你眼中我这个弟弟,甚至还比不上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重要......”
侠圣目光沉痛。
突然,魔主神色一变,满脸嘲讽的冷笑:“可惜,就算是我无所不能的哥哥,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的,作为你最没用的弟弟,我终究还是赢了你一回。”
“你什么意思。”侠圣被这番话撩动了心弦。
若是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侠圣的弱点,那么只会有一个人,便是他的亲生兄弟。
相处的越久,感情最深的人,才是真正能够踩到你痛处的人。
他的情绪波动,瞒不过魔主的眼睛。
“你知道吗?”魔主的声音里夹杂着病态的欢愉:“小玥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她愿意嫁给你,也只是因为父母之命,不可违背,难道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发觉,她的心中一直都装不下你吗?”
“你胡说!”侠圣终于不再平静,周身的气流,也开始拂动起来。
“呵呵......不顾你的君子风范,圣人气度了?”魔主一听,气焰更盛:“承认吧,我虚伪的哥哥,小玥从头到尾,都只喜欢我一个人!”
他的面目扭曲的可怕:“自小到大,我就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里,家族所有人都看重你,呵护你,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你,而我呢,他们把我当成是你的影子,是可以随时抛弃,随时牺牲掉的一条狗,因为你,我什么都得不到!”
“但我知道,对你来说,还有一样东西比功名利禄更加重要,那就是小玥......”
侠圣俊雅的脸庞已然因为愤怒而动容:“住口!小玥是我的爱人,你竟然侮辱于她。”
“侮辱她?”魔主笑的很邪魅:“她和我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开心。因为,她爱的是我!”
侠圣的手,因握拳而发白。
魔主仰天而笑:“想不到,我血染天下,罪恶滔天,都不能让侠圣动容,而这位号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完人,却因为一个女人才对我这旷世魔头动了杀意......”
“侠圣,不过如此!”
他的全身已然黑气弥漫。
因为他对面的白衣人,终于动了!
一步踏出,天地变色,融入天地的白衣如同一道掠影浮光,虽然缓慢,却仿佛瞬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天堑,光与影,血与火,情与仇,生与死,一刹那好似白驹过隙,小别隔千里,荣枯异炎凉。
这一步,便是侠圣傲世九州的绝世武学...
一步凌云!
看似随意凌波步,再回首,已至天上白玉京。
...
白色的身影,穿过了周身被黑色凶煞之气所缠绕的万魔之主......
他顿了顿,缓缓跪坐下来,黑气消逝。
施展这神仙般的武学,那么一定是神仙般的人。此刻的侠圣,与那同天地融为一体的他判若两人,双眸返照壶天日月,再无一丝尘世风波。
“为什么?”
待他一身“神意”散去之时,却是惊讶的回头问道。
魔主的神色,不再张狂,而是趋于淡然,然而却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那是一种属于最终胜利者的笑容。
他缓缓开口,声音细致可闻:“你应该知道,斩杀痴魔的下场......”
侠圣一愣,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慢慢抬起手掌,只见手心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血丝,这让他心头一凛。
痴魔的可怕,并不是他有多么强大,多么嗜杀,多么疯狂。
最让人胆寒的是,杀死痴魔的人,会被这神秘的力量给侵蚀,最终堕落成为它们的同类。这早已是人们对抗痴魔至今,所得出来的一个真实的结论。
但修为极度高深的武者,可凭借强过这股侵蚀力十倍的内力将至抵御逼出,从而免疫这骇人的诅咒,侠圣,自然拥有这样的实力。
所以,他才有把握来到这里,来杀死魔主,他的弟弟。
可是事情已然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并没有太过讶异......
魔主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已经被彻底击碎,只不过因为其强大的修为和强悍的肉体,才没有即刻分崩离析,也没有流血。
还是他的血,早已凝固?谁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句话,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
“真想看看......你变成我的样子......”
在侠圣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一代魔主,结束了罪恶的生命......
飘然的风雪,早在“一步凌云”中消逝,良久,天地无声。
一个为了天下,为了苍生的侠圣,大义灭亲,亲自洗涤了魔主的罪恶......
换做世上任何一个人,一定会开心的疯掉。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功绩,活着的人,从此都会感恩于他,不论是平民百姓,江湖豪客,朝廷命官,甚至当朝天子,都会将他视若神明。
可他却没有一丝开心......
那张无与伦比的俊容之上,只有无尽的沉痛。
他的沉痛,让这片空间,更加的寂寥。
然而突然间,一声婴儿的微弱哭啼之声,在这片完全无声的天地间荡起一阵极为突兀的回响。
侠圣的身躯,微微一震。
他向那个魔主走出来的山洞方向望去......
眼神,复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