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之发见初莫不于爱其父母,爱其兄弟,于此扩充,则为能孝能悌之人,是谓不戕贼。其仁义礼知皆然。有一件不当为之之事,而为之,是谓戕贼其义。于所当敬让而不敬让,是戕贼其礼。知得某事之为是,某事之为非,而不讨分晓,仍旧糊涂,是戕贼其知。今不就身上实学,却就文字上钻刺,言某人言性如何。言某人言性如何非善学者也。孔孟教人之法不如此。如欲去燕京者,观其行程节次,即日雇船买马起程,两月之间可到燕京,则见其宫阙是如何,街道是如何,风沙如何,习俗如何,并见了然,不待问人。今不求到燕京,却将曾到人所记录,逐一去挨究,参互比较,见他人所记录者有不同,愈添惑乱,盖不亲到其地,而但凭人之言,则愈求而愈不得其真矣……”
从辰时登坛开讲,直讲到红日西归,真是讲得天花乱坠,听得如痴如醉。讲毕,起身,向听众深深地一鞠躬,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走到刘安仁面前,伸手挽了刘安仁一路步出讲堂来到百泉轩。数十个学生儒生,紧跟其后,入得轩来,坐定,轩内已是爆满。
“先生困矣,众生改日相问如何?”见众生离了讲堂,又穷追到百泉轩,刘安仁见了很是觉得过意不去,乃起身作揖而为吴澄解围。
“无妨,无妨,众儒有道切磋,何不说来听听?”吴澄很是疲惫地笑了笑说,又冲刘安仁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听刘安仁挡驾,众生觉得在理,正准备离去,却又听吴澄所言,即是去意全无,复挤百泉轩。
“小生宗贤,安仁人也,闻先生登岳麓檀席,乃辗转而来,听先生讲了‘性理’,真是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也,本想散席即回,然则却终究于心不安,百十年啦,难得一大儒立于天地之间,今晤先生,岂有不讨教之理”。宗贤向吴澄长施一揖,很歉意地说了,接着又回头,朝众人而问:“诸位学长,宗贤所言是非孰与?”
“宗贤兄所言极是,百十年间难得一大儒也,不讨教若干,岂非入宝山而空回乎!”众人高声附和,顿时轩内活跃起来。
吴澄微笑着看了宗贤,只见高瘦一儒生也,很是虔诚地立于面前,脸色晰白,两目却是神采飘扬,四五十岁模样,一小撮山羊胡子,梳理得极是顺畅。吴澄看了看,却感十分欣慰。即朝同坐一旁的刘安仁笑了笑。“幼清兄,岂不有感疲困乎?”刘安仁又重复着,自己却不禁伸着懒腰,大呼:“啊哈”。吴澄转过头来,却对宗贤而言:“宗先生,有何见教?何不说来,让诸位听听?”
宗贤挪了挪身子向前屈了半步,继而作揖,乃问:“小儒曾与人论道,言及孔子‘三十而立’中‘立’字之义,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而终无一统,故请先生释之。”
吴澄听完宗贤所问,顿了顿而语:“宗先生所言立字之义乎?”吴澄又抬头,扫视了众生一眼,即兴而问:“诸位可知否?”
“一脚之谓立也,动脚则非矣。”众儒高声而答。
“然,此一义也,更有何义乎?”吴澄听众儒高声而答,满心欢喜,很是赞誉了一回。
众儒见先生赞誉,竟是十分得意,少顷又听先生问:“更有何义?”即傻了眼,面面相觑而不知所云,“区区一个立字,岂有多义乎?”不竟心里发问。
见众儒不言静立,乃道:“定脚之谓立,动脚则非立矣,此一义也。可与立者,谓行到此处,立定脚跟,更不移动。
故先儒以‘守之固’释之也。三十而立,立于礼之立,并同也。竖起之谓立,放倒则非立矣,此又一义也。《孝经》所谓立身行道,名立于后也,《左传》所谓立德、立功与立言,臧文仲其言立之立,并同也。宗先生以为如何?”吴澄说毕,问了宗贤,却又把目光注视众儒。
“解得透,解得妙矣。”众儒听了,无不为吴澄渊博的学问倾倒,即鼓掌大呼。
“众儒过奖,过奖啦。所谓学无止境也,读得多,见得多了,自然就明了。“吴澄见众人鼓掌高呼,乃立身作揖。
“吴某白幼好儒,立志终生事儒,故三十当立而不‘立’
也,四十不惑却终究‘惑’了。”吴澄讲了自己无意科举,无意仕途。然而到了年近四十却做起官来,他把做官唤做“惑”了。吴澄说毕,不禁大笑,众儒更为吴澄的幽默风趣而笑得前仰后合。笑毕,即又平静,有学子问:“先生刚才所言立志也,小生观四子言志,而圣人独与曾点,何也?”
吴澄笑过,见有学子问立志之事,乃正色而言:“圣人独与曾点乎,乃固三子所言也,皆言他日之所能为,而曾点但言今日之所得为,与其所期于后,不若安所安于今也。此道之体,充满无毫毛之缺,此道之用,流逝无须臾之停,苟有见乎是,则出王游衍皆天也。素其位而行,无所愿乎外,夫子之乐,在饭蔬饮水之中。颜子之乐,虽箪瓢陋巷而不改也。邵子日:‘在朝廷行朝廷事,在林下行林下事。’其知曾点之乐者与?凡人皆当志于圣,逊第一等而为第二等,比于白暴自弃。”
听吴澄论学,百泉轩内充满笑语,充满活力,本已极困的刘安仁亦是困意全无,听了吴澄所言立志之事,乃笑日:“吴子立志事儒也,吴子之乐在性理中也,在儒林行儒林事矣”。
刘安仁言毕,亦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倒是让吴澄满脸通红,尴尬起来。
“已是时辰不早了,幼清兄已是讲了一天,想必实是困乏,诸位可早回斋舍,明日再论如何?”
刘安仁尽管此刻已困意全无,他笑过之后,却是正色而言。众生听了虽是十分难舍难分,毕竟是刘侯下了逐客之令,不好有违,再者吴澄确实已是极困,于是极不情愿离开百泉轩而返回斋舍。
学子离去,刘安仁与吴澄,又议论了一回时局,乃于轩内抵足而眠。
再说元朝,传至武宗,天下已是大乱,短短几十年时间,人主却是筒车打水一样的轮换,这些公子哥们,做了皇帝,治国之才倒是没有,鬼点子新花招却是层出不穷。贪图享乐,酒色歌舞,真是享尽了人间极乐。
白吴澄登了坛席以后,岳麓书院可谓人才济济,士子云集了,吴澄离去,刘安仁聘了潭州大儒张厚做了山长。这张厚,虽非南宋遗民,然而其祖辈却是南宋丞相文天祥的学生和部将。他秉了祖宗遗志,终生不操元事,不食元禄,他做了山长,登坛讲学却是些民族的问题。此刻的书院,真有张栻主教之时的风味了。
元朝江山如此,国内起义风起云涌,远离大都的藩邦,纷纷脱离元制而独立。其时,有一个唤做朱元璋的放牛娃,凭了自己的拳脚功夫,加入了当时就很具势力的明教,慢慢地由一个普通的无名小卒,作了中层的骨干,继而做了教主,他利用明教的势力,又拉拢网罗了常遇春、刘伯温等人,将明教演变成了一支抗元的义军。
单说这朱元璋呢,实乃贫苦人家出身。在元璋诞生之前,他老家的草棚下,生出几株灵芝草来,一股的异香,只是不散。到了朱妈妈分娩的那天,却是香气满室,红光一缕,直上云霄。那时邻村的人,疑是朱家失火,于是众人提起救火器具奔过来,四下里一寻,没见到任何火警,心里都十分诧异。那时候豪州两个解粮总管,经过朱家,就在茅棚前休息,见众人喊救火,便问到什么地方救火,内中一个村民,指着朱家的茅棚道:“我们远远的望过来,就是这个棚子里起火,忙跑过来,都瞧火不见了。”两个总管哪里肯信,就去叩朱家的门。朱老倌因妻子分娩,还不曾睡觉,听得有人叩门,忙把门开了,见是武官装束,慌得行礼不迭。那总管问道:“你们家里干着什么呢?灯火通红,怪不得人家当你棚子里起火了。”
朱老倌听了躬身答道:“民人家里并不做什么,只是妻子分娩,所以,直到这时尚未入睡”。
那总管见说是生小儿,即问是男是女。朱老倌说道:“托爷的福,是个男孩子。”
那总管听罢,默默地走出了茅棚,对同行的人说:“这茅棚人家,正生着孩子,咱们两人不是替他管门吗?
这孩子将来是一个伟人。”说完嗟叹了一会,就回身匆匆地走了。
那朱元璋自下地后,大哥染病死了。因风阳连年闹饥荒,朱佬倌把老二、老三都招赘了出去,这样家里只剩下一个元璋了。
光阴荏苒,元璋已是十四岁了,幼年的时候却异常地顽皮,小时放牛,常和邻近的孩子玩石子,玩到认真的时候,常是动手动脚的,苦得朱家夫妇常去上门道歉。元璋到了十七岁上,凤阳地方又是大瘟疫,朱家夫妇相继染病死了。元璋弄得一人孤苦无依,只得到皇觉寺里,投奔昙云长老,昙云长老常常对他的徒弟悟心说:“元璋不是个凡器,你们须好好地看待他。”昙云长老圆寂后,悟心作主持,遵照师父的吩咐也很优待元璋,经过几年授教,练得一身好武艺。时过境迁,该这放牛娃发迹,以后竟做起皇帝来,暂且按下不表。
朱元璋率领义军,打到潭州,岳麓书院的学子儒生,早就放下了书本,全部参入了义军,在帮朱元璋攻占潭州的战斗中,立下了汗马的功劳。
朱元璋攻打潭州,元兵惨败之后,逃至岳麓山,然而亦是一把大火,又将书院烧得一片火红……
正是:
世祖重儒定大计,吴澄才气世称奇。
可叹不肖元子孙,引得战火满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