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高约及膝,都是绿茵茵的白茅草,毛茸茸的茅草花半垂着,利刃般锋利的叶子长满了锯齿,王慎行红着脸道:“小心脚,茅草叶割脚。”
一行人小心谨慎的穿过布满“锯齿”的茅草之路走到房门口,王慎行小心的推开门,那门很有些年岁了,灰扑扑的直掉漆皮,略微一推,便是绵长的“咿呀呀”的声音,异常刺耳。
这屋子是朝西晒的,虽然门宇敞开,仍然显得黑黢黢的,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木头腐朽的味道,秦老爷领着大夫进了屋,秦落雨站在门外悄悄打探,只见厢房内只有一张床,床前摆着一张残破的四方桌,桌子上搁着半盘白面馒头,馒头俨然已经硬了,馒头旁边,一个黑陶制的茶壶已经缺了嘴,桌上的破瓷碗里还剩余着半碗水。
王慎行推开门时动静很大,床上躺着的人却没有起身,秦老爷上前叫了两声,王老爷子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秦老爷慌忙道:“大夫大夫,快替他看看。”
大夫姓李,是云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圣手,他经历过的病人太多了,自然不会被秦老爷这急脾气吓到。于是他不慌不忙的在床前坐下,细细诊脉。
片刻之后,他才道:“旧年沉疴,加上操劳过度,又一直未作治疗,此番一同发作起来,自然来势汹汹。”
王慎行问:“请问该如何治?”
大夫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这病去如抽丝,想要如之前怕是难了,只能慢慢调养。我先开几帖药,先让这高热退了吧。”
秦老爷问:“李大夫,真的没有什么好方子?银子都不是事,你紧着好药开就是了,千万要将我王老哥治好才是要紧。”
李大夫叹道:“您以为我是舍不得开药呢?实在是这病不好养,若是想彻底除去沉疴,便是人参鹿茸也没作用,怕是要有麂草才行吧。”
秦老爷顿时丧气不已。
殷睿宸素来见多识广,却从不曾听过这麂草的名字,顿时疑惑的问:“麂草是何物?”
秦落雨小声解释道:“麂草其实不叫麂草,不过是我们习惯这样叫罢了。我也是小时候曾听爹爹讲过,说的是百年前,在云山脚下,有一位怀孕的妇人在河边洗衣服,突然一只跛脚的麂子从树丛中蹿出来,匍匐作揖想要求她相助,妇人心生善念,便让麂子躲入她的裙底。麂子刚藏好,便有那手持弓箭的猎人寻来,问有没有见着那伤了脚的麂子路过,妇人便指了岔路,将猎人支走了,麂子这才逃过一劫。”
“妇人当时不过举手之劳,本是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几个月后,那妇人临盆在即,却胎位不正,几乎命悬一线。家人却听见门外麂子的叫声,好奇开了门,才发现那麂子叼着一株绿色草药放在门槛上,然后转头就跑得不见踪影。家人将草药喂给妇人含了一片,原本奄奄一息的妇人便渐渐缓了过来,又生下了一个白胖的孩子。后来有大夫看了那草药,直称为仙药,据说此物十分有奇效,能医死人肉白骨,但又异常稀有,素来只长在人迹罕见之处,有缘人才能得见。后来麂子报恩的事情渐渐在云阳城内外传开了,麂子叼来的那一株草药便被大家称作麂草。”
殷睿宸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寡知了。”
李大夫道:“麂草珍贵暂且不说,实在是难得,去年城中的张员外独子重病,张员外重金求赏麂草,却一直无果,可见想寻得此物的确需要缘法。”
王慎行低头不语,若是需要他出什么力吃什么苦,他自然是无所畏惧的,倒是缘分一说虚无缥缈,根本无从着手,他尤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与沮丧。
秦老爷劝慰道:“我们先和李大夫去配药,待你爷爷醒了再说。至于麂草的事情,我会安排人去寻,只要世上真的有麂草的存在,那必然是能找到的。”
王慎行心中感动,“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秦老爷,世上多有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我王家败落以后,见多了人情人暖,您是第一位善心人。多谢您的大恩大德,慎行必然予以厚报。”
“我善,是因为你爷爷曾这般善意待我,你不用放在心上。起来吧,跟李大夫先去开药。”
王慎行顺着他的手爬起身来,抹了抹眼泪,随着李大夫往外走,秦老爷又留下两个下人照顾床上的王老爷子。
几人走到门外,却见一位大汉耸着肩正朝王家的门头吐唾沫,殷睿宸夫妻俩走在前头,他蹙着眉头将秦落雨往后揽了揽,目光冷冷的将那大汉上下一瞟,大汉便觉身上一个激灵。
银环走上前一步,冷着脸问:“做什么的?这舌头可是不要了?”
这几位衣着华丽,通身气势袭人,不用想就知道不是善茬,大汉自然不敢得罪,将肩头一缩,慌慌忙忙解释道:“误会误会,我没瞧见几位贵人从里头出来。这……这儿是王老头家吗?”
他的目光游弋,偷偷往屋里瞟,银环身形一移,将他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大汉谄笑着搓搓手:“真是误会,就是王老头家那孙子又到我们家偷东西了,我刚才以为是他回来了呢。”
“偷东西?”王老头的孙子不就是王慎行?银环回头看向自家那位殿下,王慎行却在已经将大汉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快步冲出来,趔趄着冲到大汉眼前,气呼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偷过东西!更没偷过你们家的东西!我王慎行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偷别人的东西!”
大汉见了他,顿时没了惧怕的神色,挺起腰身来,冷笑道:“你说没偷就是没偷?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我们家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到你们家去了?”
王慎行道:“我如何能知道?再说了,谁家偷东西偷那残羹陈米的,又不是地窖里老鼠,我王家即便落魄,也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大汉哽了哽,似乎无话可说,只好愤愤的朝一旁吐了口唾沫,扭头便走了。
大汉一离开,王慎行倨傲的神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垂着头走回门前。
秦老爷迟疑的问:“王小公子,这是?”
王慎行道:“这是隔壁方家的,近些日子天天都来闹,没想到今日又来了,扰了诸位,实在抱歉。”
殷睿宸问:“平白无故来吵什么?需不需要让人去处理一下?”
王慎行连连摇头:“倒也说不上平白无故,他家里这几日的确丢了不少东西,不是吃剩的馒头就是陈年的米面,一开始还以为是被鼠辈偷走了,谁知后来才知道,他家丢的东西莫名其妙都到了我家屋里。”
“我家落魄以后,邻里邻外瞧我们都有些异样,自从祖父病了,更是觉得我家是彻底翻不了身了,恐怕他们是真的觉得我已经沦落到会偷残羹剩饭来度日子吧。”
秦落雨问:“那他们家的东西莫名丢失,又莫名到了你们家,也的确是古怪,难道你平日里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王慎行道:“的确没有发现,总是一觉醒来,发现家中多了东西,也许搁在床头桌,也许藏在厨房,甚至就扔在院子里。但我爷爷常待在家中,并没有生人来过。想来,那人若不是会飞檐走壁,那必然是地窖里的老鼠,否则不可能一点形迹都不留。”
“的确古怪……”殷睿宸摸了摸下巴,微微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