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张武场
谁能随时叩门?应该说是朋友。有烦人的事求人的事或者干脆啥事也没有,仅仅悲找个人聊聊天、说说话、见见面,不须电话联系,不须事先预约,更不须请人引见,门随时都会被叩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那门,只要一敲准开,这其中有多少信赖、沟通、情谊和交往深度的炫耀!天长地久的情谊能经得起时间的磨研么?昔日“义薄云天”的同窗,可能不需要同窗的时光就有了地位的高下,千里迢迢地在幽幽的花香中邂逅了,你试图还像过去那样见面一拳或搂抱一下以示亲热。但忽然间,遇到下意识的避让,或者没有预料中的那种同样热烈的反应。花是古典的,人却陌生。
是为同事们在侧,不想让人感到一种不可言的轻率、幼稚,还是身份之重,怕过分的放松让人留下不成熟的印象?自觉或不自觉的疏离,难以摇动心旌的别情,还能随时叩门吗?
青梅竹马的伙伴,自小就常常在草垛后躲“猫猫”,池塘里赛“狗刨”,没走出小山村时,连件洗得发白的绿军服都不分彼此穿着。而今,住着豪华别墅,开着高档私家车,在蛮性甚至残酷的生命状态中打拼,无法停下为名缰利锁而奔波的匆匆脚步。反而唯恐自己的住址、公司和手机号码被旧时伙伴知晓。绫罗绸缎宁可黑夜中穿在身上,也不愿光天化日下露阔。成日里缩在心墙高筑的孤寂城堡,只肯承担自己。“你看云时很近”际看我时很远”,往事如尘已随风远逝。这种经过精细算计衡量的怯富心理,是不是也是早年小乡村的地理文化的熏陶?
蒙童时就被认为是神童,小小城中的大大名人,没有人会对他的前途产生怀疑。妇女和青年官员都是家中的常客,整日一脸阳光的父母也时常被邀在各种场合讲授育子经验。然而,先天聪颖并不等于后天一帆风顺,只有成功者才有资格把显赫的童年作为铺垫。繁华褪尽,落叶纷飞,当年的流光异彩的脸刹那间就有了沧桑,心旌已经褴缕,所有的语言都在枯黄里缄默。生活在前进,而他却慢了下来。时间的幻象,往事的见证,一家人挤在逼仄的陋屋里,靠的是阿Q式的心态平衡,凋落的心事唯愿记忆在苍茫里陷入沉默,怕的就是倏然而至的早已忘却的稚影,谁也无法让一切没有开始,当然更无法让一切都演完之后再从头来过。
昆德拉说:“生活是一棵长满可能的树”。耳中的叩门声其实是虚幻的。它常常用热情迷惑了人,而热情与冷漠也许都是人的心绪对叩门的投影。能叩门未必是两种情态的就范者。那么,能够随时叩门的,到底是谁呢?他不一定是久处的老友,也不见得是才识的新朋。无须以缓急相托生死与共信誓旦旦,无须在巴山夜雨或灞桥折柳时嘤嘤鸣鸣,他是一种随时能感到的存在。在困惑中苦思而不得其解,忽然问他竟像约定似的出现了,四目相对就是种理解。孤独中,他帮你从数星星的度日如年的心态里解脱出来,给你欢乐;在失去亲人无助的痛苦时,第一个带来真情的慰藉;在事业成功时,送上勉励和告诫的清凉剂;在情绪低落中,给你以支持和鼓舞。
思路闭塞或心态浮躁时,浮现出的都是那清晰的面孔;最疲倦最不如意时你可以在那儿歇脚。那是首先让人产生归属感的地方。无论是何种心态,在相逢的一瞬,你会觉得整个灵魂都变得丰盈而透明。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有人把这种难以解释的现象称为“场效应”,而我却想形象、通俗地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或者这就是灵感,就是你到处寻觅而偶得的钥匙,或者就是一杯浓浓的解乏的咖啡,是一种发自生命底处愉悦的精神沐浴。
大千世界,阴阳相辅;宇宙万物,相依共存。温不增华、寒不改叶的友情是一种人格的烙印,它不会被丑陋的世俗所左有,也不会为悦耳的金铜声所剥蚀,它是深藏在电话簿里的内页,是走得再远实际还是近在咫尺的惦记,是一片不要门票的精神乐土。是闭上眼睛,在旅途中轻轻按下随身听上PLAY键的那一瞬。这些都浓缩在一张叫做“岁月”的软盘里,无论山水阻隔,无论时间长短,只要有感应,无须操作键盘,心灵的电子邮件永远是相通的。
只有这样的朋友,叩门声才会在需要时随时为你而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