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之后,罗马的雷吉高利监狱为吉塞佩·帕尔迈扎诺打开了大门。帕尔迈扎诺,又名“杀手”,他用裁信刀捅死一名画廊经理之后,这个身高仅有一米六五的小个子的体重就一直在八十公斤左右,连监狱里糟糕的饭食也没能把他变瘦一点儿。
十五年的牢狱生活丝毫没能改变他的本性,而他的外表模样——与其说是一个杀手,看上去倒更像是来自科索大街的银行家,也未曾在这段时间有所变化,除了他脑瓜皮上早先就仅存的一圈黑发,现在有些花白。和从前一样,他遵从人体解剖学的原理只穿背带裤,还有那个不论配哪种颜色的西装脚上一律是白袜子的习惯他依然保留着。
然而他的衣服毕竟年久了,有些破旧,但帕尔迈扎诺懂得,穿上这些衣服要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头略微扬起,显示出某种做派来。他这样的身姿无疑是缘于他的骄傲,让他昂首挺胸,另一方面对于那些身材矮小的男人们来说也并不少见。
那些第一次看见帕尔迈扎诺的人,都以为他是搞艺术的,而绝想不到他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而这两点在他身上结合,正是这个男人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方。“杀手”既可以谈笑风生地评论法拉利500,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扣动一把枪支的扳机,在他做后一种事情的时候,他那平日里还算温和的面孔会在瞬间扭曲为一张丑陋、凶险的嘴脸,让人望而生畏。
吉塞佩·帕尔迈扎诺在春天的暖阳下眨眨眼睛,喜悦的微笑浮现在他饱满的脸颊。他眯缝着双眼扫视着监狱前的小空场,在他的记忆中这里完全是另外的样子。他的左胳膊夹紧一个长条包裹,右手拎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给人一种完全不晓得何去何从的印象。
历经十五年零七天的囚牢之后,没什么好奇怪的!
帕尔迈扎诺本来已经不再相信,他会被释放。在入狱后的第三年,他把一名狱警一拳击倒在地,打断他的下颌骨,狱警被急救送进医院,只因为那个狱警拿他唯一的爱好开玩笑并嘲讽他。帕尔迈扎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不把他当回事,因为他——“杀手”是个天才。
他觉得自己很像古希腊的画家阿佩里斯,阿佩里斯被视为古希腊罗马最伟大的画家,他画的葡萄实在是过于逼真,叫人忍不住伸手去摘。帕尔迈扎诺也有这个能耐,只不过他最大的才能是临摹古典大师们的作品。他的这一天赋让他在某个圈子里极为受到欢迎,而在另一个圈子里却令人恐慌。总而言之,具有多重性格的帕尔迈扎诺是个相当少见的人物,就算在整个罗马也是独一无二。
百无聊赖的出租车司机等着拉客,此时他犯了一个错误,因为他冲正朝他走过来的帕尔迈扎诺问了个问题:“你能付我车费吗,老兄?”
帕尔迈扎诺把手中的行李往路面上一撂,对着司机就踹一脚,脸上露出让任何人看了都会胆战心惊的凶悍恶相,呵斥道:“如果你再问我一次,我就让你穿着鞋子到台伯河底散步去,听见没有?”
出租车司机吓得腿肚子转筋,慌忙把这位暴戾的乘客的行李放进车里,然后怯声怯气地说:“我该把您送到哪儿……”
“圣心银行大街,”帕尔迈扎诺打断他说,“车费我来定。”一路上他没再说过话。
吉塞佩·帕尔迈扎诺在按响写有“法索利诺”字样的名牌下端的门铃之前,再次抻了抻身上那件显然早已过时的上衣外套。
一个年轻的家仆前来开门,彬彬有礼地问他找谁。
帕尔迈扎诺把家仆拨拉到一边,叫嚷着:“别在这里碍事,快去拿我的行李,伙计。”他大踏步迈进半明半暗的前厅。
“法索利诺在哪儿?”等家仆拎着行李惶恐地跟上来,帕尔迈扎诺问道。
“我马上请他出来。”家仆忙不迭地作答。
不长时间,法索利诺从房子里面走出来,他立刻认出帕尔迈扎诺。
“是你?”他非常震惊,“我以为你会一辈子呆在里面!”
帕尔迈扎诺嘴角一咧,说道:“原来没准是这样,可是后来那些先生们改变主意了。”
“我的上帝啊。”直到此时法索利诺才恍然醒悟这件事情将带来怎样的一个后果。吉塞佩·帕尔迈扎诺现在自由了。帕尔迈扎诺知道太多的事情,足以让他们全都败露。法索利诺觉得两腿发软。
“我可以在这里呆上几天吗?”帕尔迈扎诺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口气在问,“我从牢里一出来就直接奔你这儿,我对今后还没什么打算。没有钱,也没有住的地方。你明白吗?”
“那是当然!”法索利诺赶忙说道,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当然可以留在我家,不过或许酒店的娱乐花样多……”
帕尔迈扎诺走到法索利诺面前,“你不乐意我住在这儿,是不是?”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当然能留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帕尔迈扎诺脸上堆着笑,拍拍法索利诺的肩,他下手太重,使得法索利诺的双膝猛地向下一屈,差点跪在地上,他毫不怀疑,帕尔迈扎诺是在威吓自己。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僵持了几秒钟,最后帕尔迈扎诺说:“我要和史莫雷斯基谈,叫他马上过来。”
法索利诺吓得一哆嗦。在他不愉快的记忆中,他知道,哪怕一点点小事都会惹起帕尔迈扎诺的暴怒,进而大施拳脚,他不慌不忙地说:“我很愿意为你效劳,帕尔迈扎诺,可是此时的史莫雷斯基已经爬上高位,他成了教廷国务卿……”
“你把我当傻子了?”帕尔迈扎诺拔高嗓门,“不要忘了,你自己也在牢里蹲过七年。你是知道的,那里面的人什么事情不知道啊——尤其是涉及到自己人。我当然知道史莫雷斯基发达了。我要和他谈,就在这里,而且马上!”帕尔迈扎诺抄起电话,把话筒递给法索利诺。
法索利诺战战兢兢地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同样战战兢兢地对着话筒说:“主教阁下,请原谅我打扰您,可我这里有一个人,您肯定还会清楚地记得,吉塞佩·帕尔迈扎诺。”
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足足有一分钟或许是一个字都没说,或许是仰头向上连连咒骂,因为过了一分钟之后法索利诺才毕恭毕敬地又说:“是真的,阁下,帕尔迈扎诺就在我身边站着,他急着要跟您说话,他让我请您到我家里来。”
通话期间,帕尔迈扎诺一直勉强带着笑意看着法索利诺,他终于按捺不住,从法索利诺手里抢过电话,大叫道:“你好,阁下,你没有想到吧,嗯?”
受惊不小的枢机主教在电话里对他胡扯些什么无期徒刑的话,并询问他被释放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病了?
“我,病了?”帕尔迈扎诺对着话筒扑哧乐了,“除非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塌了,我才会生病。穹顶还好好地在那儿呢,不是吗?”
他一阵爆笑,“不,我亲爱的史莫雷斯基,我被提前放了出来,是因为我表现好。我把牢里所有男厕所的墙面都涂上米开朗基罗的湿壁画,连监狱长小便时都会沉溺于其中,眼泪汪汪的。”
法索利诺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帕尔迈扎诺又突然严肃起来,他恶狠狠地说:“我才不管你什么职位呢,史莫雷斯基,我在法索利诺家里等着你。就这样定了,半个小时后见。”说毕他撂下电话。
一分钟不差,刚好半个小时之后教廷国务卿史莫雷斯基迈进了法索利诺家的大门。和平日里出入这座宅邸时一样,他一身黑西装,手上拎着公文包。虽然这次前来和以往的缘由不同,可教廷国务卿内心的紧张程度毫不亚于等候与安娜斯塔西亚偷欢的那些时刻。
帕尔迈扎诺亲吻枢机主教,他并未依照习俗亲的是枢机主教的戒指表示敬意,而是在史莫雷斯基充满红血丝的左右面颊上不停地亲了又亲。站在一旁的法索利诺看出教廷国务卿的表情很是尴尬,于是他拽了拽帕尔迈扎诺,后者似乎还不打算停止这种亲昵的表示,干脆把他拉到一边说:“好了,够了。”
意犹未尽的帕尔迈扎诺好像备受侮辱,“我觉得,你根本不高兴我被放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你如此冷淡我是咋回事?”
“你一定得体谅我,”枢机主教一边眼睛瞟着法索利诺寻求他的支持,一边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们当然为你高兴。”
“那是那是。”法索利诺使劲地点头附和。
“我生你的气是有好多原因的,史莫雷斯基。”帕尔迈扎诺不怀好意地说。
“请你别再说了!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忘了吧。”史莫雷斯基拱了拱手说。
帕尔迈扎诺可不这样认为,他高声说道:“那些没被关进牢里的人倒是宁愿什么都忘掉,可谁一旦进去过,就什么都不会忘记。
我反正永远记得,你们把我像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抛了进去!”
史莫雷斯基一贯红通通的脸膛这下子涨得更红了。枢机主教喘着粗气说道:“帕尔迈扎诺,你是一个天才的造假画匠,却也是一个蹩脚的凶手,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被人发现,就不要去杀人。”
“你说得倒轻巧,”帕尔迈扎诺的嘴巴毫不示弱,“在你动手杀人的一刻,想这些已经太晚了。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你有目击证人,你必须除掉他。况且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你今天也不会有现在的位置。你信我的话吧。”
史莫雷斯基竖起一根手指说:“你的任务是按计划执行,根本谈不上什么谋杀。我可是一个正派的枢机主教!”
“我怎么能想到,那个卖古董的会在半夜三更返回他的店铺?
突然间我俩就大眼瞪小眼地脸对脸了!难道那时我该说,对不起,我把店里的门撬开了,然后就手拿着提香的真迹跑掉,把仿画留下来?慌乱中我顺手摸起一把裁信刀……另外说一句,那把刀上的银饰雕刻得真是精美啊……朝他捅了过去。起诉书上说总共有十三个创口。”
“你反正没照计划行事!”史莫雷斯基的声音又尖又细。
“计划是这样,实际情况又是那样。而且我们也没有约定,要我对幕后主使守口如瓶呀。”
“根本没有凭证证明有主使,帕尔迈扎诺,没有证据!”
“是的,那是因为我嘴巴严,史莫雷斯基,如果我把你供了出去,恐怕你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出卖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反正杀死了人,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那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全部罪名都揽在自己头上。
我还对自己说,只要你从牢里放出来,那些被你庇护的家伙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可是你自己以为的。”
“没错,我是对自己这样说的。”帕尔迈扎诺把两个胳膊抱在胸前。
教廷国务卿紧拧眉头,随后他语气松缓,用几乎昕不清的声音小声地问:“你想要怎么样,帕尔迈扎诺?”
“钱。”
人,你必须除掉他。况且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你今天也不会有现在的位置。你信我的话吧。”
史莫雷斯基竖起一根手指说:“你的任务是按计划执行,根本谈不上什么谋杀。我可是一个正派的枢机主教!”
“我怎么能想到,那个卖古董的会在半夜三更返回他的店铺?
突然间我俩就大眼瞪小眼地脸对脸了!难道那时我该说,对不起,我把店里的门撬开了,然后就手拿着提香的真迹跑掉,把仿画留下来?慌乱中我顺手摸起一把裁信刀……另外说一句,那把刀上的银饰雕刻得真是精美啊……朝他捅了过去。起诉书上说总共有十三个创口。”
“你反正没照计划行事!”史莫雷斯基的声音又尖又细。
“计划是这样,实际情况又是那样。而且我们也没有约定,要我对幕后主使守口如瓶呀。”
“根本没有凭证证明有主使,帕尔迈扎诺,没有证据!”
“是的,那是因为我嘴巴严,史莫雷斯基,如果我把你供了出去,恐怕你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出卖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反正杀死了人,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那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全部罪名都揽在自己头上。
我还对自己说,只要你从牢里放出来,那些被你庇护的家伙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可是你自己以为的。”
“没错,我是对自己这样说的。”帕尔迈扎诺把两个胳膊抱在胸前。
教廷国务卿紧拧眉头,随后他语气松缓,用几乎昕不清的声音小声地问:“你想要怎么样,帕尔迈扎诺?”
“钱。”
“多少?”史莫雷斯基的口气凶横。
“一亿里拉,马上就要,还有挂在梵蒂冈博物馆第四展室的列奥那多·达·芬奇的《圣母像》。”
“你疯了吧!”
“有可能,有可能,但就算是一个疯子也需要钱去生活。他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你给了他多少?”帕尔迈扎诺手指着法索利诺。
全身黑衣的男人清清嗓子,和法索利诺交换一下暧昧不明的眼色,然后回答:“在他被关进去的那段时间,教廷每个星期付给他的太太安娜斯塔西亚生活费。”他叹了口气,“好吧,关于钱的问题我们再做商量。至于列奥那多·达·芬奇的《圣母像》么……你要它何用?”
“很简单,你们请看。”帕尔迈扎诺说着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长条包裹拿到跟前,解开捆扎的绳子,拆掉包装纸。他把里面的《圣母像》取出摊开来,画面尺寸为103厘米×75厘米,这张美轮美奂的画作散发出宁静祥和的气息。帕尔迈扎诺把画摆在史莫雷斯基脚前的地板上。
史莫雷斯基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察看这张画,不时发出迷醉的叫声。他抬起头对帕尔迈扎诺说:“要不是我确定地知道梵蒂冈里挂着的是原件,我会说这张就是真的列奥那多。实在太了不起了!”
帕尔迈扎诺张开双臂,像是舞台上接受欢呼掌声的演员,他对着假想中的观众俯身鞠躬,说:“请原谅,列奥那多·达.芬奇。”
法索利诺也跪在史莫雷斯基旁边,就在他也对帕尔迈扎诺高超的临摹技巧赞叹不已直晃着脑袋的时候,枢机主教又说:“你的确是个天才,帕尔迈扎诺,你只是——这是你的悲哀——晚到这个世上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