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忌急匆匆的赶到祖父的书房，书房里亮着油灯，祖父就坐在书桌后面，他靠在椅子上，眯着眼在小憩，他看上去有些疲倦，脸上有风尘之色。魏无忌有些担心，他知道，祖父外出刚刚回来，这几年他完全是在硬撑着这个家，自己才十五岁，还没成亲，没能力撑起这个国公府，所以祖父近七十高龄，很多事情还得他亲自去办。魏无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尽快成长起来，至少要能挑起这个家。他静静的站在门口，想让祖父多休息一会儿。
魏青大概是听到了魏无忌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魏无忌，开口道：“无忌进来吧”
魏无忌走到书桌前。
“坐下”魏青的声音有些低沉。
魏无忌顺从的坐了下来，他开口道：“爷爷，你这几天到底是去做什么事情，为何不交给无忌去做，还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出马？”
魏青笑了笑，回答道：“有些事情，必须要我亲自去做，你是不行的”。
魏无忌不服气的道：“爷爷都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怎么知道无忌做不好？”
“那你能给自己找个媳妇回来吗？”魏青调笑道。魏无忌听得爷爷此言，一下子涨红了脸，大周崇尚礼法，成亲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人的婚事，若是没有媒人婚约，那就是无媒苟合，受人唾弃，而且婚约也不会被官府承认。他立刻明白过来，原来爷爷是为了自己的亲事奔波，并非祖母所说的访友。
魏青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口道：“无忌，你也快十六岁了，有些事情，爷爷要给你交个底”。
魏无忌神情一怔，他望着自己的祖父，发现他比平时严肃很多，便微微倾了身子，恭敬的听着。
“无忌，你可知道我魏家为何有今日的荣华富贵？”魏青问道。
魏无忌思索了片刻，“自然是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英杰血战沙场换来的”。
魏青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我魏家三代以上是做什么的吗？”
魏无忌回答道：“我魏家乃是安阳豪族，这在族谱以及《英雄志》中皆有提及”。
魏青冷笑道：“什么狗屁豪族，不过是个养牛的小地主”。
他顿了顿，对魏无忌说道，“今日我给你说说，我们家是如何发迹的”。
“我的祖父是个当兵的，在军队里待了十多年才混了个什长，后来朝廷腐败，军队的军饷也发不出来，当兵的开始欺压百姓，抢掠财物，我的祖父便离开了军队，回到了安阳，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凭着自己存的一些钱财，置办了一些家业，娶了妻子，不久又有了孩子，中年得子，他很高兴，便取名魏晟，这就是你曾祖父。”
“你曾祖父天资聪慧，喜爱枪棒，最爱结交英雄豪杰，那个时候他认识了给我魏家放牛的太祖皇帝，二人意气相投，结为了异姓兄弟，太祖皇帝巨长，你曾祖为次。也正是因为结识了太祖皇帝，你曾祖父才有了后来征战生涯的大放异彩，才有了今日魏家的荣华富贵”。
“你曾祖名声日盛，威震大周，但魏家数代单传，你高祖只有你曾祖一个儿子，你曾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我也到了三十岁才有了你父亲。还差点夭折了”。
“我一直以为是我魏家杀戮太重，上天惩罚我魏家，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我才明白过来。”
魏无忌眼神微缩，低声道：“发生了什么事？爷爷明白了什么？”
魏青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本来是有位兄长的，你母亲第一胎生了一个儿子，只是这孩子没能活过两个月，便夭折了。你父母亲很伤心，后来又怀了你姐姐，你父亲担心孩子又会出事，便亲自去了终南山，请来了侯神医，侯神医为你父亲治过病，和你父亲是忘年交。他来到国公府，竟然发生了一个秘密：你母亲贵为公主，又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怀了身孕，宫里自然会有很多赏赐下来。”
魏无忌目光一闪，颤声问道：“侯神医发现了什么秘密？莫非是那赏赐之物有问题？”
魏青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侯神医发现赏赐下来的所有药材都被一种药水浸泡过，这种药水来自海外，大周从来没出现过，侯神医说，这浸泡过的药材要是寻常人吃了，并不会出问题，但若是怀了身孕的人吃了，轻则生下体弱婴儿，重则胎死腹中，但偏偏又不会对母体造成伤害，而且事后根本查不出原因。侯神医也是偶然从一个洋大夫哪里听说的”。
“你祖母也曾生下过两个死胎，后来才有了你父亲，侯神医的话让我明白了，这一切并非天罚，而是人为啊”魏青一脸悲痛的说道。
“从那以后，侯神医留在了国公府，一直到你姐姐出生，到你出生，他才离开”。
魏无忌听到此处，震惊不已，开口道：“这之后没发生了吗？”。
“怎么没有，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宫里还是和以往一样，赏赐了浸过药水的补品药材，只是我们替换了这些药材，才没让你受到伤害。后来你父亲将这事告诉给了你母亲，你母亲进宫见了皇太后，不知说了什么，从那以后，宫里便不再赏赐国公府任何用品药材，而你母亲也从不进宫”。魏青道。
魏无忌猛然听到这骇人听闻的事情，有些接受不了，一向对自己和蔼可亲的皇帝舅舅，竟然一直想杀死自己。但是他又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都是在宫里长大的，为何没受到任何伤害呢？这不合常理啊？
他有些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爷爷还放心我在皇宫里生活？”
魏青冷笑道：“你以为皇太后喜欢你，你就能住在宫里吗？这只不过是陛下顺手推舟而已，把你留在宫里，作为人质，国公府岂敢有异心？”
“尤其是你父亲请命南下，在福建建立功勋的时候，陛下可是如坐针毡，一直到你父亲病逝，我以年迈伤心为由才把你给带了回来”。
“也可以说，是你父亲的死，才把你从皇宫里带出来”。魏青接着说道。
“那父亲去世，是不是和也和那位有关系呢？”魏无忌不在称呼皇帝舅舅，而是以那位代替。
“没有，至少我查不出任何证据”。魏青道。
魏无忌陷入沉默，他双手捂着头，轻声问道：“今日爷爷告诉我这些，是要我做什么呢？复仇吗？”
“不，我想让你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做一个逍遥的国公爷”。魏青沉声道。
魏无忌内心一震，抬头看着祖父，满脸不可思异，他一直以为，爷爷努力培养他，就是希望他有遭一日能建功立业，扬名四海，不想今日祖父却这样对他说。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魏青沉默片刻，继续道：“我以前一直只想着精忠报国，只要自己一心为国，就问心无愧；这些年想了很多，终于是有些明白了，就算你忠心事君，那也要看皇帝要不要你的忠心。他若是需要，就算你无才无德，也能获得一世安稳，他若不需要你的忠心，那么你的能力越大，就死的越快，只要皇帝想对你动手，他可以有一千种方法除掉你”。
“所以我希望你安安稳稳的做个低调国公，以后或许能保我魏家数代安稳，若是不甘心平淡，很可能给我魏家带来灭族之祸”。
魏无忌不甘心道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爷爷还要教我兵法韬略，教我武艺呢”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十五岁的少年，谁没有过凌云壮志，作为武将世家的子弟，谁不想过征战沙场？他以前只是认为自己年幼，或者母亲担心不会让自己去军队，但如今听爷爷说来，不仅不让自己进入军队，还不让自己入仕，如果只做一世白衣，那纵然胸中有万千抱负，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魏无忌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他神情有些沮丧。
魏青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一直等到魏无忌心情平复了一些，才继续道：“天家如此对待我魏家，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他瞪着一双浑浊的双眼，望着魏无忌。
魏无忌不知该怎么回答，低声道：“我不知道”。
魏青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做一些准备？”
魏无忌迷茫道：“我不知道”。
魏青摇了摇头，温声道：“无忌，你错了！我们低调归低调，但若是大周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挺身而出的，就像你父亲一样，家族存亡事小，天下兴亡事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我才教你武艺，教你兵法，就是预防将来万一还有用得到我魏家的，我魏家男儿怎能推辞？就算我们对天家心怀芥蒂，但不能扔下天下黎民的安危不管，这也是作为武将世家的使命。”
“天下，天下？可是连我们自己都朝不保夕，那还有精力去管这天下？”魏无忌大声道。
魏青脸色一变，厉声道：“混账东西”。他气的脸色发红，呼吸有些急促，花白的胡子一起一伏。魏无忌低下头，有些难过。
祖孙二人陷入沉默，过了半响，魏青开口道：“无忌你听好了，为臣之道在于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但为人之道，在于承担责任，而我们为将的，则在于肃清寰宇，保国安民”。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责任，在责任面前，个人的生命可以在所不惜”。
他见魏无忌依然无动于衷，魏青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让你一时明白，也太勉强你了。”
“听说四皇子开府之后，你经常过去看望？”魏青问道。
“是的，四皇子请了我好几次”魏无忌低低回答。
“以后你就找借口推脱了吧，尽量不要和皇子们来往，没事也别往外跑。”魏青吩咐道。
魏无忌微微抬了头，满脸惊愕，复而又低下头，并不答话。
魏青皱了皱眉，说道：“我这次出门，是给你寻了一门亲事，过段日子，他们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就回来京城，他们家的几位少爷免不得要登门拜访，你就呆在家里，到时候也好接待他们”。
魏无忌心里很乱，胡乱的回答了一句：“是，孙儿知道了”。
“好了，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吧”。魏青道，“我也有些累了”。
魏无忌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了出去，茫然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