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心中疑心既起,便是越想越觉不对,深觉老道不足为信,恨恨的向老道望去,却见他原本枯黄的脸上此时更是疲色尽显。老道站在那里掐印念诀,已经一连几个时辰了,平时除了捉弄人,小言还从未见过老道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过。而且这么多年来,老道对郡主的疼爱,小言也是瞧在眼里,深知老道对郡主是绝无异心,如今郡主生死未知,老道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胡作非为。
想通这些,小言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努力说服自己要有耐心,既然老道说有办法将郡主的魂魄招回来,想必是没有问题的。虽然老道平日里总是一副好吃懒做,贼眉鼠眼鲜少有个正经的时候,常常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一招摇撞骗的神·棍,但是小言从未对他的能力怀疑过,她相信以君夫人的睿智都将其奉若上宾的人,若无几分真本领,想要蒙混过关,那是断无可能。
可是一想到君夫人,小言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昨晚所闹出的动静,想必早已经传到君夫人那边了,只怕是天一亮,君夫人便会命人前来诘问,若那时郡主还未苏醒,她该如何是好?郡主长明灯灭她已是失职大罪,瞒上不报更是罪无可赦,再加上她私自出宫……这些事以郡主对她的疼爱,虽不值一哂,说不定还会夸她临危不乱、足智多谋,就算是被君夫人追责起来,也定会护着她,顶多也就假意责怪她两句便能了事。可是君夫人却不同,小言怕君夫人,平日里陪着郡主去给君夫人请安,被君夫人不经意的瞧上一眼,她都要心惊胆战半天,更何遑论此时犯下如此大罪,心中的的恐惧,比之平日可说是更甚万分。
小言跪在床头,焦急的望向仍无起色的郡主,只盼她早些醒来。其实小言倒也不是怕死,她自认对郡主忠心耿耿,若郡主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必不会惜命苟活,在她看来,连殉主都做不到的小人,有什么脸面谈论忠心与否?她此时担心的是,她这边才刚刚被君夫人赐死,郡主却又平安脱险,如此一来她不但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而且郡主少了她,以后怕是连个可信、说话的人也没有了,郡主虽为金枝玉叶,但这偌大的燕宫,真心对她好的却也不过寥寥数人。春嬷嬷虽说一手将郡主抚养长大,却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国君常年在外,在燕宫的时日寥寥可数,君夫人又整日忙于国事,根本无暇照拂到郡主;试想,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能做郡主的贴心小棉袄啊?
小言越想越觉得,郡主若是少了她,定是可怜的紧,一边抹泪,一边呜咽咽道:“郡主,您快醒醒啊,小言不想死,小言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照顾您啊,郡主……”
听到小言的话,一直默默垂泪的春嬷嬷眼泪更是掉个不停。屋内一直燃着炭火,将整个殿室烘烤得闷热无比,留在室内的三人脸上均因太过闷热出现了病态的潮红,然而郡主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凉了,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她一直紧盯着琉璃小盏,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异动,叫她如何相信郡主真的能转危为安?她不似小言心思活络,如此情形,还能分心思虑其他,满心记挂的不过是郡主的安危。就在这时,她惊惧的发现郡主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了淤青,春嬷嬷虽然一直握着郡主的手,希望能以此为她取暧,但她一直小心翼翼,怎么可能伤到郡主半分?春嬷嬷实难以置信,不知这伤从何而来?正在这时,小言也惊呼一声,春嬷嬷抬眼望去,只见郡主嘴角不知何时竟有鲜血流出,春嬷嬷几乎晕死过去,她脑中不期然的浮现出早逝的悦歌公主的身影,难道郡主当真大限已至?
“公主,求求您不要带郡主走,她还不过是一个孩子,求求您,她只不过是个孩子……不要带她走……”春嬷嬷不住祈求,声音如哽如咽,神情悲寂无助,只恨不得代郡主受过。
小言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哭求:“郡主,您快醒醒……郡主,你千万不可以有事啊……郡主……”
老道对二人的哭诉充耳不闻,丝毫不受打扰,手中印诀不断,口中咒语也是一刻不停。突然,老道一声大喝:“呔。”随着这一身暴喝,一直静静躺在床上的郡主身子也是剧烈一颤,只见她神情痛苦,不住有泪水从眼角流出,身子不住挣扎,却又像是被什么束缚着,无法挣脱开来。而她胸前原本暗淡的琉璃小盏也是闪烁不停,春嬷嬷与小言想及道长先前所说,不敢怠慢,立刻不停的唤着她,只期她能自昏睡中听得到赶紧睁开眼来。
老道见状也是面上一喜,复又全神施法,虽早已虚弱不堪,却不敢松懈半分,印诀越发迅急。随着老道的施法,那琉璃小盏也是明暗变化不断,而原本面色苍白如纸的郡主此时更是毫无人色,脸上不断扭曲,泪汗交加,神情痛苦不堪,似是随时都会断过气去。
看见郡主这般模样,春嬷嬷心痛如绞,小言也是恨不得诸般痛苦都加诸于己身,只希望郡主可以少受些折磨。
良久,琉璃小盏终于不再闪烁,隐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萤火般,微弱却顽强不屈。到此刻,老道才停止了法诀,一直强撑的身体随之跌坐在地。春嬷嬷听见响动,赶紧过来将他扶起,忧急道:“道长,你没事吧。”
老道摆了摆手,干枯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无妨,总算是有惊无险,你快扶我起来,可不能让我的乖徒儿见着老道这个德行。”
春嬷嬷也知他这一翻辛苦异常,便要唤人扶老道下去休息,老道却坚持要等到徒儿醒来才能放心,春嬷嬷也不勉强,打算扶他去一旁椅子上去歇息,老道却嫌麻烦,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春嬷嬷不免皱起了眉来,觉得这于礼法不合,但见老道如此虚弱,看样子怕是丢了半条命不止,却还要坚持等郡主醒来才肯放心,此等恩情,春嬷嬷对老道的感激那是由心而发,训责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况且春嬷嬷深知老道与郡主向来师徒情深,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且老道乃方外之人,向来不拘俗世礼法,又岂会听得进她的言语。
三人静静的等候着,又过了少顷,忽见郡主面上一动,三人均是一脸喜色,到得这时才算是放下心来。
云水仙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师傅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一旁的春嬷嬷与小言虽是满脸高兴,却又不断抹着眼泪,心知这一切定是为着自己,心中感动莫名,忙出言安慰道:“师傅、春嬷嬷、小言,辛苦你们了。”
“没事,没事,郡主没事就好。”
“郡主,你可算醒了,吓死小言了。”
“乖徒儿,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老道认真打量了一下云水仙,这才出言询问道。
云水仙摇了摇头,道:“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是却想不起来了。”
“可觉得有何不适?”老道又追问道。
云水仙还是摇了摇头,道:“还好,就是觉得胸口有些发疼。”
老道闻言不免担心,抬手为云水仙号起脉来,直到确定了情况,才放下心来,道:“无妨,乃气血所致,细心调养一翻便可无碍。”
说罢起身到一边书房写下一张方子,将方子交到春嬷嬷手上,郑重交待了一翻,又吩咐了一些饮食注意事项,这才对床上的云水仙道:“乖徒儿,为师先去歇息一下,你也好生休息,咱们师徒晚些再好好叙话。”
“徒儿知道了,师傅快些去歇息吧。”云水仙点头道。
老道复又细细打量了云水仙一翻,见她虽然面色欠佳,神情却并不萎·靡,这才放心下去歇息。
春嬷嬷见老道离去了,赶紧命人前来侍候郡主漱洗,刚郡主挣扎时流了不少汗,她担心寒气回体,又命人将床褥等物都重新换过。云水仙乃金枝玉叶,自不是一般人所比得,宫中仆从如云,不肖片刻,一切便已整理妥当。
小言扶着郡主半躺在床上,春嬷嬷也接过侍女端上来的燕窝,来到床沿坐下。
“师傅可曾用过早膳再歇息?”云水仙问道。
春嬷嬷笑着回道:“郡主放心,道长那边已经送了一份过去了。”
云水仙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点了点头。
待用完早膳,又小坐了一会,趁着这个时候,小言便将这几天的事跟云水仙交待了清楚。果然,云水仙并未有丝毫责怪,还笑着安慰了小言一翻。
“郡主,你身体还未恢复,还是先躺下歇息吧。”春嬷嬷提醒道。
“不急,一会祖母那边怕是要遣人过来,待回过话再歇息不迟。”
春嬷嬷和小言听了云水仙的话,都是满面愧色,深为自己的无用而自责,若不是他们的疏忽,郡主也不会大病一场,现下郡主尚在病中,却还要为他们脱罪而费神。
云水仙见二人忽然低头不语,不想二人自责,忙握着他们的手,安慰道:“春嬷嬷、小言,这次的事怪不得你们,师傅不是都说了吗?这一切不过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这些年多亏得有你们在,我才能熬到今日,我所做的,不过是尽我所能,回报你们的恩情之一二罢了。”
听了云水仙的话,春嬷嬷与小言吓得不轻,忙跪下道:“郡主,您既为我主,为您尽忠便是我等的本分,又何来恩情一说,求您再不要作此想,如此只会折煞奴婢。”
小言也急忙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郡主,求您再不要说这些了,奴婢担当不起的。”
云水仙心中不免暗淡,道:“快起来吧,我以后不说这些便是了。”这次云水仙死里逃生,不免心有感触,一时情之所致,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她深知眼前这二人秉性,听了这些话定是惶恐难安,多年来,虽早已将他们视为亲人,言语之间却从未提及分毫,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是。”听得吩咐,二人不敢不从,只得听命起身,只是心里仍是惶惶,待瞧见郡主脸上又复平日里的冷淡疏离,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