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游子思乡,今有老楼思家。
也不知道是犯什么病,老楼居然兴致勃勃的要去买豆汁焦圈吃。
这一提议马上得到了众人不一的反应。姥姥不发表意见,老妈一脸嫌弃,大姑则表示她也想吃了。至于我…我是打死也不会吃的。就像有些人喜欢榴莲,闻到它那特殊的味道都是一种陶醉。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榴莲的味道实在是无法容忍的存在。
不吃就好,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老楼骑车去买吃的,那速度让我怀疑他是骑着风火轮出发的,几乎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芳芳,你家这沙发新买的?多少钱?我看是真皮的吧?”
“是啊。纯牛皮的。原来那套布艺沙发卖破烂了。”
“那你们家原来那大门呢?”
“大姐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不就立在门口呢,家里没地方。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卖了吧还可惜了。那门挺结实的。”
大姑有些犹豫,手里端着一杯水,还是开口道:“要不你给我,我们家正好也要拆迁了。”
“那敢情好啊!正发愁怎么办呢。怎么,有信儿了?什么时候搬?是按平米分房还是户口本?”
“这个没说。不过西区那边给信儿了。就按平米数分,我估摸着怎么也该分楼房了。你瞧瞧你们这几口子,一直都住楼房。我们那平房憋屈不说,冬天出来上厕所就是个事…”
大姑不无抱怨的开始叙说,我无聊的啃苹果。
摸了摸脑袋,短短的头发有些扎手。对此,我已经习惯了。曾经翻出小时候的照片,几乎每张都是小和尚。老妈居然还引以为傲的说都是她给我剃头。话说,每个当妈的都希望自家女孩漂漂亮亮的,可是我家这位就是喜欢把我往小男孩那打扮。真不是一般的口味独特。
墙和地板的缝隙里,一只小蚂蚁探头探脑的爬出来,眼见没有危险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在它爬到我脚边的时候,我弯下腰一手指按死了它。千万不要怪我残忍暴力,如果家里有蚂蚁的人家一定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愤怒,无奈,麻木,慢慢学会习惯。真如我姥姥说的,碾死就行了。
苹果上有蚂蚁?洗干净,继续吃。
生肉上有蚂蚁?用水冲干净,继续吃。
桌上有蚂蚁?碾死,一口气吹走。
厨房罐头里有蚂蚁?黄桃直接倒垃圾桶里,糖水冲进马桶,开水烫瓶子杀菌。
人的适应能力超强,在逆境中也可以生长。从大惊小怪到见怪不怪,从大呼小叫到默默的行动,短短的3天时间。曾经问过邻居家,是否有蚂蚁出现。得到的答案是相同的,那就是有蚂蚁。
这个答案让我很满意,还有那么点平衡的感觉。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蚂蚁是活物,每户人家也都是相通的,它能爬到哪谁也说不准。不过,每家除蚁的招数也不相同,有的放白糖,引来蚂蚁之后浇开水。有的和我家一样用药,有的干脆徒手碾蚂蚁,见到一只碾死一只。直到今天我也才明白,碾蚂蚁的人绝对是拥有大智慧的,因为药啊什么的根本没用。这些蚂蚁跟吃过抗毒血清一般,个个屹立不倒。
新家的布局和原来不同。一共二十层楼,十个单元。每单元上下楼梯,一层住两户人家。一切都重新回到起点,我也早就知道事情的发展。连邻居都没有改变,依旧是前世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依旧冷淡但不失礼仪。
“我回来了!”
一股子臭味随即传来,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回归了。
老楼喘着粗气,可见真是玩命骑车的结果。他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想必让他朝思暮想的吃食都在其中。
“芳芳,去拿大碗。这豆汁可好喝了。大姐,我还买了臭豆腐,你吃不吃?珂珂,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待会可得尝尝。你姥姥呢?妈?您快来喝,我记得您最喜欢豆汁了。”
我怎么就没吃过?那又酸又臭比厕所味都难闻的味道,我至今都难忘。虽说就喝过一口,但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喝第二口。
老妈明显缺乏兴致,她只是拿了一个糖耳朵,就躲得远远的了。
我不喜甜也不喜臭,拔腿就要回屋。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肩膀,只见老楼笑嘻嘻的捧着一碗豆汁,说:“尝尝。”
摇头。
“怎么那么不听话?新事物要勇于尝试。孩儿她妈,你买过豆汁?”
苏芳同志不屑的答道:“也就你喜欢喝。我们可不稀罕这玩意儿。”
满意的回过头,老楼依旧一脸笑容,手里的碗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他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率先喝了一口,享受的样子让我没办法认同。
“就一口?”
“你尝尝,没准儿你喜欢。不要因为气味否定它。”
英勇无比的接过豆汁,我屏气直接喝了一大口,果断吞下。在确认液体已经流入是到之后,我才开始慢慢呼吸。但是随即而来的臭气还是熏得我头疼。
“怎么样?好喝吧?”
哀怨的瞥了一眼老楼,我悠悠的说:“厕所的味道。”
“嘿,你这孩子。这可是传统小吃,你不爱吃得了,我还不舍得给你喝呢。”
老楼犹如吝啬的周扒皮,生怕我抢他的宝贝似的,一口气把碗里的豆汁全部喝掉,连一滴都没剩下。跃跃欲试的盯着旁边的一大桶液体,贪婪的目光丝毫不掩饰他的渴望。
我终于承认了,每个人的口味不同,怪胎的品味就是不能比的。
*
吃午饭的时候,更销魂的菜色也端了上来。
臭豆腐,又咸又臭。打开瓶子,一股浓浓的臭味随之散开,比豆汁的味道更加浓烈。
看着老楼和大姑熟练的拿臭豆腐抹烙饼,再看看那个灰色的固体,上边还有小的盐颗粒。同样是豆腐,为什么豆腐乳的味道就那么好?
“珂珂,你不吃点?”大姑问道。
“呵呵,我不要了。您多吃点吧。”
“哎,过去这臭豆腐一分钱一块。我跟你爸就老买着吃。没钱啊,就拿它就着烙饼。吃的也挺好。”
“可不是,原来哪有大鱼大肉?最穷的时候我都吃树叶,你别笑,真的。天天闹肚子,草根啊也都吃过。”老楼说的一本正经,让我不知道他是为了吓唬我还是实情。
大姑也是一愣,心疼的表情出现在脸上,说:“你爸他身体一直不好,那个时候吃的也差。你奶奶有点肉就熬肉粥,那样好歹大家都能吃上。你爸老不舍得,我还纳闷他老吃什么呢。每次下班回来就说吃了,原来是吃树叶子去了?”
气氛一下子从欢乐变得略带伤感,那个闹饥荒人民苦不堪言的年代,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儿,饿死的又何止几万人呢?
老楼察觉了什么,马上转移话题,说:“珂珂,你知道那时候上厕所用什么?”
“草纸?”在我的印象里,最差也是这样了吧?
老楼摇了摇手指,慢悠悠吐出一个答案:“用土喀拉。”
这个名词的出现,似乎问倒了我们所有人。连一旁吃饭的老妈也好奇的看过来,她肯定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土喀拉”到底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妈,那是什么?”老妈问姥姥。
“不道(按发音写的),哪有那东西?”
“都不知道吧?就是过去糊墙头那土,不软不硬的,随手抠点就够用了。”老楼得意洋洋的解释,丝毫不感觉丢人。
土,就是土呗?一块一块的?
“难怪你现在老闹肚子呢,吃不好,还用土擦屁股,都坏你那了。”老妈笑着嘲笑,右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我总不能用手吧?”老楼反驳道。
“你闭嘴,这吃饭呢!”
被老妈一声责骂,爸爸也觉得说错话,缩了缩脖子,张罗道:“吃饭啊,夹菜,别让了。”
我原来从来不知道爸爸经历过这些,可能每一位和他同龄的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相比之下,今天的我们真是幸福的要命。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我浪费粮食,他会那么生气的指责我。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我的长辈,他们都是经历过灾荒和战争的。在那个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年代,谁敢奢望未来的好日子呢?
仅仅是普通老百姓就如此艰难的生活,士兵们不是更苦?
碗中是一粒粒洁白的米饭,我突然觉得它们是那么甘甜。
安定时的日子,才应该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