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看到的是司马家的未来,我所注意到的却是“爷爷”这个称呼。他还不过四十,正值壮年,却已经是这孩子的爷爷了,时间过得真快。几年前,他的父亲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如今却为人夫为人父了。火很快被扑灭了,炎转过头问我:“朕最后问你一次,我们真的不能重新来过吗?”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扭过头没有再看他。他声音逐渐变冷:“送阮夫人回月华轩!”
自那之后,他将我从宗谱上除名,我再也不是什么夫人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此放了我。
自那以后,皇上多次选秀,宫里的嫔妃、侍女早已超过了一万人。炎每天驾着羊车在宫中游走,走到哪里,就宿到哪里。他每日醉生梦死,极尽享乐。而我,竟被他贬为为他守夜的侍女,要我夜夜看着他与宫中不同的女人,极尽欢爱。他从不留这些女人过夜,所以她们总是被深夜送走。每当这个时候,看着在床上慵懒的他,睡着的样子,心里却像是淌血一般的疼痛。他从不肯看我一眼,可我看着他的睡颜,就会触及心中的那一块柔软,我总是在他熟睡之际,轻轻地为他窝紧被角。那一夜,我看到有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过,因怕他会醒而惊慌失措,他却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也许他在做梦吧,我痴痴地想!第二日,他还是一样的放浪形骸、极尽享乐。我知道,他,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俾倪天下的司马炎,再也不是他了!
当我知道左芬的背叛和冷漠,皇后以死换取皇上的宠爱,慕容燕的怨恨和决绝,才知道错的或许不是她们,而是踏入这场权势、爱恨纠葛漩涡当中的我。我爱着攸吗?有时我也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当我知道那年他娶贾褒的真相,再后来为护我周全,而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以及这些年,他的温柔、守护、隐忍和克制,我知道我心里并不感动,而是难过。对他,我早已没了任何奢望。我希望他幸福,这幸福叫做圆满。他和他的妻子、儿女相爱、相守,直至生命的尽头。然而如果这是一种奢望,我只希望他能活着。这种希望或许是我这一生唯一热烈的渴求,甚至超过了与炎日夜相守的心意。可是原来这也只是奢望,丽儿走了,攸也没能活着。炎,我特别特别的爱你,可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世界是美好的呢!毕竟于我而言,那些美好都是留不住的,他们已然都消逝了!
太熙元年,晋武帝司马炎病逝!
炎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慢慢地走近他。内侍阿喜将一份圣旨和信交给我。信封上写着“玥儿亲启”,思绪便飞到那年离宫,他与我通信时的情景。信里写道“这些年他心里很苦,即使他有那么多的女人,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宫里宫外都太热闹了,热闹得自己的心都找不到了。可是,一切都无法重新来过。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那些没来得急珍视的情感,也已经随风而逝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给我自由。毕竟,我早已是一个不在宗谱上的人了!”
我在他身前坐下,将玥心剑慢慢地推进我的胸膛。那一年在邙山之上,他就是这样逼我跟他回宫的,当时他没有告诉我匕首插进胸膛的感觉其实很疼。我躺在他的胸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炎,你又忘了,自由是给生者的。我这一生都在逃,十四岁的逃婚,十七岁从林荫阁纵身跳下,找回记忆时又逃去了邙山,后来又跑去齐国。如此看来,我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然而,你走了,我再也不想逃了,你忘了,我们要一起葬在邙山的。有你在,我再也不会害怕,我会和你夜里一起数着那里的孤坟,一座、两座……数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衷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太过纯善了。如果再给你一次做父皇的机会,你要带他多出去走走,那样他才会懂得人间百态、百姓疾苦,只是现在都晚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将衷儿托付给了嵇绍,他会护衷儿周全的。想来有些可笑,我心里那么不希望嵇绍为你们司马家做事,如今却将你司马家的骨血托付给了他,到底我选择了不负于你!炎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我可以躺在你怀里,再也没有人打扰我们。这一生,你给过那么多女人宠爱,但宠爱和爱终究是不同的,我曾反复地想,宠爱是要对方可爱才会爱吧!可是爱似乎是不同的!爱里有酸甜苦辣,当宠爱随着人心变幻而消逝,爱却像缠绕的藤蔓一般不能停止。即使是恨着,被暗夜所吞噬,即使是痛着,感觉血液已然流尽,也不会停止。若不是这样至死不悔,坚如磐石,就不敢也不能称之为爱!攸是这世间的繁华,于我唯愿他永不消逝,盘桓世间,绽放这天地的一片春色。而你是我的爱人,所以我便把自己所有的怨和恨都给了你!你怨我用错了方法吗,可你一定要原谅我!毕竟除了在你身上,我再也不能从任何人身上学到。这几年,我心里很苦,可我不恨你了,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是苦的。唯有此时,我贴在你胸口,明知也会死去,却特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