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夙站在窗前沉吟。今日一早他便收到了长安来的密报，魏征给褚遂良的消息，要他即刻赶回长安。魏征那老家伙，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了。他看着对面热闹的燕云阁，眸中闪过思量，不声不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开了这燕云阁，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想了想，便迈步朝燕云阁走去。田璜正在堂前忙活，新找的伙计也忙得脚不沾地。
“小郎君快与奴说说，这醉云脂，可有什么别致之处。”那妇人瞧着也有三十多年纪了，却还面泛红霞地打趣着田璜。
田璜虽从前是做胭脂郎的，可生意向来惨淡，除了陆浅云之外几乎没有人向他问过价，更别说像这妇人这般大胆的了。那妇人的手轻轻拂过他拿着胭脂盒的手。他的脸微微发烫，耳根子红得发紫。
“这位娘子有所不知，这醉云脂可是某这里的招牌。”他打开盒盖，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这醉云脂是他新研制的，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越说越溜。
“这醉云脂的香似醇酒，初初闻起来清冽淡然，越闻越觉得异香持久，醉人心脾。最重要的是，这醉云脂中加了一味依兰，这可是有－－”他说道这里顿了下，悄声道，“绝妙入情之功效啊！”
那妇人原先还顾着欣赏田璜的白嫩肌肤，此时却已完全被这有奇效的醉云脂吸引住了，甚至旁边几个妇人，也一道靠了过来，瞧这样子只怕在一旁听了许久了。
田璜这才发现，四周围早已静了下来，除了那几个围着他的妇人，其他客人也都定定地瞧着这里。
李夙进来的时候便正好赶上这一幕。
田璜见来了新客，急忙迎上去。“这位郎君这边请，可是要看些胭脂水粉送予娘子。”田璜暗暗擦了把汗，周围也仿佛瞬间解禁，纷纷问那醉云脂的价钱。
李夙瞧了这场面，倒难得地勾起了唇角。他看了田璜一眼，没有说话，这是默认了送给娘子的，田璜便打量了他一眼。
相貌倒是平常，肤色却白皙，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瞧着多了几分精神。身上穿着件八成新的玄青色交领袍衫，头戴鸦青色襥头，颜色虽暗，料子看着却是上好的。他淡然地站在那里任凭田璜打量，嘴角笑意一直未变。非富则贵－－田璜在心底做了个判断，这样的人的娘子必定非庸脂俗粉可比。
“郎君请看这个，这钵流云膏，无色，凝露唇脂，定不辜负娘子好相貌的。”田璜拿出了一盒半透明的膏体，这是陆浅云教给他的秘方之一，润唇的同时还能现出最适合自己的唇色。
李夙接过流云膏，凑近闻了味道，的确与众不同，怪不得敢在燕兮斋对过开铺子。
陆浅云与阿月手挽着手，从内堂跨了出来。
李夙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陆浅云抬起的脸。四目相对，陆浅云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玄青色的衣袍？她从未见过此人，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
田璜见陆浅云出来，便急急地迎了上来。却紧张地不敢叫她。陆浅云看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又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误解，颇有些愧疚，便温柔一笑。“阿慎是个好儿郎。”
“阿姊。”田璜欢喜地说不出话来。陆浅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冷待了客人家。
田璜这才想起了李夙，忙回身去道抱歉，要继续与他介绍燕云阁新出的胭脂。
李夙却摆了摆手，目光扫向库狄进。
库狄氏，昭武九姓之一，即便祖上已有过混血，但夷人相貌还是很明显的。他身侧那小姑娘瞧着倒汉化多些。他们怎么会从华阳到阳翟来开铺？
库狄进有些诧异，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李夙。可他为何总盯着他看呢？
“这位郎君有礼，某乃燕云阁掌柜库狄大郎。”库狄进大方地走向李夙。
其实也不过两步距离，李夙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忽然没有了玩这个游戏的兴致，他一语未发，转身便出了门。
众人都有些呆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还是库狄进最先反应过来，道是要带陆浅云两个往鸿升楼去，让田璜待铺子里收拾停当，再去寻他们。
田璜一一应了，陆浅云三个就一道往鸿升楼去了。
裴九与苏定方正在鸿升楼里坐着，相顾无言。裴家家世煊赫，裴九一人不足挂齿，可他身系中眷裴一门荣耀，又如何能不洞悉朝堂。若是太子被废，那朝中必定大乱，储位之争，要做明哲保身的纯臣可不是诸事不理便可以做到的。若是不及早洞察先机，怕是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九突然想到了李夙，他还是没有放弃吗？太子一事会是他做的吗？
苏定方抿了口酪浆，看着对面的裴九没有说话。
裴九苦笑地摇了摇头，望向窗外，却猛然间抓紧了桌角。
浅云！
一道身影骑着骏马疾驰，飞奔在官道上，日暮将至，他终于在下市之前进了阳翟城门，直奔褚府而去。
褚遂良才与褚二出了远门，便接到了急报。
是魏征的书信。
褚遂良看了眼风尘仆仆的报信人，并不急着拆信，只吩咐了下人带他下去先行休息。
魏征是褚遂良的贵人，若不是魏征举荐，他不可能到圣人跟前做起居郎，更不可能凭借一手好字令圣人侧目，更不可能有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他虽说是阳翟侯之子，可谁不知道阳翟侯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是以，魏征算是他的授业恩师了。
可为人君者最忌结党营私，他与魏征平日走得并不近。
魏征乃太子太师，他在这个当口给他送八百里加急是为何事，他心中早已有数了。
可今日与二郎一番话，他的心中已有了自己的决断。
他没有展开信纸，只随意交给了褚二便径自朝西苑走去。
褚二有些好奇，他展开信纸，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张白纸而已，他又拿了水来泼，也不见字迹显现，最后也只能将其扔到火中付之一炬了。
一张白纸，魏征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