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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乞

夜静了,可乌鸦沉着嗓子在喊叫,屋外草丛里的虫鸣声,混合着伏案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声声清晰可辨,互不牵连的镶嵌在一起,此起彼伏,给了这静夜里一首特殊的合曲。这使我更加确定了,只有清醒在深夜里方能体味这份暗藏在白昼之外的妙处,疲累一天后褪去外衣,洗漱完毕,无所顾忌的躺下,有一份外来的自在正在迫近。

现在的我,或云淡风轻、或轻步快履的穿梭在青岛的寻常巷陌,有朋友告诉我说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流浪,我喜欢这份评价。如果将“流浪”说的讲究一些,斯文一些,那便是旅行,而非旅游。我爱旅行,甚至在经济困窘整天对着朋友叫嚣穷苦的时候也念念不忘的计划去哪里旅游,“旅游”一词并不能准确阐释我的本意,“旅行”一词倒颇为贴切,现在我可以不再踌躇的这样解释,旅游就是躁动不安的带着相机去某一处你不曾到过的地方,毫无节制的拍照、吃饭、睡觉、聊天,看似乏味实则却也无趣的消遣方式,它的情调几乎是悲哀的。最明显的症候就是混乱,你觉得旅游的时间紧迫,恨不得赶在天黑之前耗光了那220伏电压换来的片刻逗留,更愤怒于同行的人没有为你留下经典的几千万甚至更高像素的完美画面,徒步上下山的你抱怨累,坐缆车无趣,连聊天的范围也逃不过几个空洞的“很美啊、真漂亮”此等感叹词,我并非佯装自己清高孤傲的厌弃“旅游”一词,可能很多人会眼斜嘴歪的对着我怒目冲冠大声叫嚷着旅游本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这样一种论调,但还是先熄灭中烧的怒火吧,因为我也曾是那样寒怆的去旅游,没有切实的感受也不会醒悟后费神写这个,只是,这样的旅游消遣实在是座毫无生气的空中楼阁,迟早面临坍塌之忧。

一个人旅行,便是一份独处。一个人独处的滋味或者只有当亲历过之后才能和盘托出点什么,不然说出来的只显得单薄,无可立足。“独处”说的明白点就是一个人待着,也并不是没人搭理的意思,而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心情,再想一些特定的事情。以前的我习惯了和三五好友成群结队酒足饭饱后侃天侃地的说一阵子,或者麻麻木木逛街、看电影,但这份热闹是大家的,并非独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位。而“独处”可以将自己完完整整的放心交付给自己,并且不厌其烦的咀嚼那种与自己在一起的回忆。在以前这份独处的滋味我还体会的不够深刻,而现在依旧不能提到深刻这一层次,只能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一层,所谓的九层我自认为才到第二层,想登顶,那是我不敢妄想的。

“旅行”在我的理解范围内,首先须抽走躁动,这话初听时生硬又利落,细想之下却是出行的首要条件。其次,把自己当做一个“行乞”之人,要乞讨的并非金银财物,而是展示在面前的一切。“活到老学到老”这话永不过时,学会一个人拿着地图辨别方向,至少在黑夜里还辨识得了东西南北;学会一个人保护自己,不要对这个忽冷忽热的世界假装柔弱,强壮一点没人会嫌弃;学会增加对环境的一份耐心。很多人到了旅游的地方大失所望,抱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美丽摸样,可你曾思考过,没有认真体会的东西何来轻易下的结论,并无情的对其置之否定;学会与友人讨论讨论这个地方它美之为何;这些乞讨心理定会让很多人厌烦甚至是心累,可是当你多次抛开手边的相机、手机一系列缠身的东西,少一些时间考虑拍照时应该是何种姿势,静下来,多看几眼路人,听几句他们眼中的此时此地,与熟知那里的人交谈几句这地方的历史和来历,瞬时会觉得今天的收获不菲。

西安有个大慈恩寺,大雁塔仍在寺内保存完好,塔内至今藏有玄奘当年取得的经书,我们可以轻松的登上塔楼,目睹真经,你所要做的,只是抬起脚步,一层一层的走上去,花费的时间屈指可数。可是我们忘记了唐玄奘出发时的样子,一个苦行僧,带着同去的僧侣,翻过三座五座高山,越过一条两条河流,他们在途中仅仅称得上是“行乞”的路人,苦难是他必须研习的功课,行乞是他每天要完成的工作,数载的苦苦修行,终而修成大业。这样的素面行乞便有了新的意义。

旅行中的“行乞”时时会帮助我们卸下面具,素面眼前的一切,即便是愚蠢的认为自己这是做了一部分短暂的牺牲,可是换来的却是千万个自在。走过鉄戟沉沙的武侯故居,越过沟沟坎坎的巴山楚水,来到了我至爱的故乡,我总是想起茂林,他的笔锋麻辣却不乏悠闲,他说他不敢妄自书写西安,我更不敢泼墨下笔,对于故乡,站在他面前时,却觉得我们比任何外人都要对他心感陌生。几天的文化苦旅让我彻头彻尾明白了自己文化底子的浅薄,同样也了解到自西周至盛唐留下的公元前后一千三百多年的积淀,看清了早期古人类进化过程中颧骨和下颚的变化,古代人过的才是生活,当亲眼目睹了东西周的青铜器上曲折迂回的雕刻,精致的盘龙飞凤,细分的斧钺勾戟,线条柔美的唐代三彩立佣,刷新了观音本不分男女的概念,钟楼和鼓楼一定是寺庙里进门左右两边分而立起的,此时暮鼓晨钟的意义我才明白过来,所以,旅途的路上,我甘当一个行乞之人,只有如此,我才不会忘记了为何出发,不会忘记想要满载何物而归。

趁着夜色,曾承载十三个朝代更迭的古都有了疲累的模样,此时,唯有歌与诗,能抹去你额前的纹,和风霜里的泪。

长安夜未央

灯火初上

谈者无三两

草木知夜长

如不是以乞讨的姿态

何曾能够看清你的模样

遥远的呼唤声中

有你先秦的叹息

也有此时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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