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一老一少,竟是裴宪和裴迈父子二人。那智清却认得裴宪父子,赶紧膝行而进,抱住裴宪的腿,伏地痛哭:“裴公救我。”
裴宪仔细端详一下,大惊失色,问道:“这可是寺内的智清和尚吗?如何这般模样。”这智清一见裴宪还记得他,心内高呼佛祖慈悲,这下有救了。就想添油加醋,恶人先告状。
“叔父一向可好。”柳琪却踏前一步,不待智清说话,就先用清越的嗓音开口问候。他早看穿了智清的心思,知道人对事物的主观意识倾向于第一印象,生怕智清占了先机,影响裴宪的判断。他直呼裴宪为叔父,更是明确了与裴宪的关系,智清果然吓了一跳,他不知二人关系,心里登时就没了底,只剩下惴惴不安。
裴宪虽与柳耆不睦,裴柳又是河东并立的士族,隐隐之间,也有暗自较劲的意味,但裴宪对柳琪这个俊美的后起之秀却一向印象不错。此时见他彬彬有礼,丰神俊逸,衣带若有风,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他虽是长者,但也不倨傲,倒是还了一礼:“老夫还算康健。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得见我河东今之卫玠。”说着便抚须长笑。
裴迈却十分不悦,裴宪管教子弟甚严,二子俱亡,裴迈虽为过继,但也把他当成家族的接班人来培养,对他不假颜色。裴迈平日里自负英俊,却见父亲总是夸赞柳琪,心内十分不满,脸上也带了出来,鼻子里冷哼一声
柳琪却不管他心里是否不爽,只是推辞道:“叔父谬赞。”柳舒妍也过来与裴宪父子见礼,裴迈连忙还礼,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楚楚动人,竟一时看的痴了,他早闻柳舒妍美貌,在宫中也远远见过,已经惊为天人,今日近距离接触,虽是满面愁容,却更显得俏丽动人,我见犹怜,竟开口关切地问道:“柳家妹妹出了何事?可否说与愚兄。”
柳舒妍见他发问,自然不便回答,只低头垂目不语,想起方才之事,更觉委屈,她虽然一向善于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却也禁不住又抽泣起来。柳琪代答道:“方才寺中僧人十分无礼,我家小娘子敬香之时出言侮辱。”他自然也不能详细提及,恐碍柳舒妍的名节。
裴迈有心在美人面前小逞一下威风,遂大包大揽:“出家人不得妄语,何况出言侮辱小娘子,妹妹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他指着智清厉声喝道:“智清,柳家小娘子是我裴迈的朋友,你都敢得罪,你可知罪吗?”
智清一听裴家要为这小娘子出头,心里一惊,裴家是北方头等士族,又是河东首屈一指的士族,自家的寺院又在河东,怎么看也惹不起裴家的继承人。想到这里,便磕头求饶道:“贫僧实在有眼不识泰山,不想竟然得罪迈郎之友,实在是罪该万死。”
裴迈看他如此给面子,不由得沾沾自喜,摸着玉石般的下颌,想着想个什么点子惩治一下来讨美人欢心。
“你确实该死,我们裴家倒不打紧,柳家小娘子是尚书令的掌上明珠,河东太守的二妹,你有几个脑袋,敢折辱于他?”说话的却是裴宪,他见裴迈越说越不像话,他知道天和寺的背景是佛图澄,何苦为不相干的事得罪他,所以直接把柳家点了出来。
智清一听更是五雷轰顶,今日真是晦气,一大早得罪河东最为显贵的两大士族,自己这是什么命呀,想想就是欲哭无泪,虽说天和寺的靠山是佛图澄,可师祖弟子满天下,就连住持师父也等闲见不到他,再说柳家得罪不起师祖,还得罪不起自己?想想就觉得脖子里一阵凉飕飕的。
性命攸关的事他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把头磕得咚咚直响,喊饶命不停。
“好了,柳家宽宏大量,怎会与你一般计较。”裴宪不待柳琪说话,就发落道:“你速去准备些斋饭素席为柳家娘子压惊吧。贤侄,你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柳琪不由得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这个处置不痛不痒,两不得罪,他既是长者,柳琪自然不好反对,再说方才只说是言语侮辱,若要再纠缠不休,这老狐狸肯定能盘问出其中蹊跷,反而不美。
他与柳舒妍叫唤一个眼色,见柳舒妍也是微一点头,他便说道;“叔父处置妥善,如此,小侄就再计较了。”
“还不快谢恩。”裴宪一语惊醒梦中人,智清又是一阵叩头,柳琪摆摆手,嫌他恶心,让他去了,智清爬起来赶紧一溜烟似的安排人手准备素席去了。
“叔父不是一向在京中吗?怎么忽然还乡?”柳琪见智清滚了,这才与裴宪话些家常。
“老夫年老体衰,深觉精力不济,只好向天王请求致仕,天王竟然允了。老夫便回乡来了,前几日忽然想起这天和寺来,便来敬香。不想二位贤侄也在此处,二位也是来敬香的吗?”
柳琪摇头:“我们却不是特地来进香的,不怕安定公笑话,我们本是欲回蒲坂,不想钱粮殆尽,本想来天和寺借些钱粮,谁知竟为恶僧所辱。”
裴宪付须笑道:“如今都是一毛不拔,只有见钱眼开者,未闻乐善好施者,出家人也不能免俗。这样吧,你二人先在寺内随我盘桓两日,随后我让迈儿送你们到蒲坂去如何?“
“如此就谢过安定公了。”柳琪喜出望外,若是裴宪肯帮忙,那就完全无须担心了。裴迈也转为喜悦,他本来见父亲放过智清还有不悦,眼下见有望陪美人共游,自然欢喜。
柳舒妍也向裴氏父子道谢。
“皆是河东桑梓,无须多礼,二位且去安顿吧。”
柳琪和柳舒妍这才拜谢而去。刘广平柳琪和柳舒妍有了出路,他却不愿与裴家有什么瓜葛,想到寺里管饭,先不管他,混顿饱饭再从长计议,也领人而去。
裴宪看他十分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也是俩人照面甚少,没有引起注意。
裴宪见众人走远,才敛起笑容,正色说道:“迈儿,扶我出去走走。”裴迈心里一沉,知道父亲又要教训自己,但还是领命扶住裴宪。
二人出了宝殿,缓缓行了良久。裴宪才开口问道:“迈儿?你可知为父为何非要致仕离京?”
“孩儿不知。”裴迈说的倒是实话,这正是困扰他一路的问题,父亲为何忽然决定忽然决定辞去司徒之职,连太傅的名分都不要了,只求致仕还家,如此一来,裴家在石赵已经几乎没有高官,自己也断了出头之路,若是裴家两代没有出色的人物,裴家就此没落也不是没可能。
“你看到那颗梧桐了吗?”裴宪指着不远处一株粗大的梧桐,看样子是一颗古树,此时已经是初秋,梧桐叶子很多已经落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我裴家就如这株梧桐,虽也曾亭亭如盖,但此时也已落得枯枝败叶,此时就不当横生枝节,正该韬光隐晦,低调行事,你刚才居然要替柳家出头,你可知天和寺的后台是佛图澄,以我裴家如今如履薄冰的情势,岂敢再与人争锋?那柳家就如河边垂柳,土肥水足,枝繁叶茂,他们愿争就让他们争去,你为何不知天高地厚,强要出头。”
裴迈却年少气盛,心有不甘,见父亲一味长别家威风,愤愤争辩。“我家虽小有波折,暂且颓败,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父亲独不见那梧桐之上的凤凰台吗,待风云乍起,有凤凰栖息的依旧是梧桐,垂柳松虽一时繁茂,终究无栖凤之所。父亲放心,迈儿不才,亦有让我裴氏再兴之志。”言下大有重振裴家之意。
裴宪摇摇头,对他十分不满:“人贵有自知之明,四时兴作,俱有定时,不可违道而行。你性情急躁,如何当得大任,你看你刚才,我不过是夸赞柳琪几句,你就生了嫉妒之心,你这样的胸襟,如何做得了日后裴家之主,我把裴家交到你手上,裴家危矣。”
裴迈心中更是不平,想到裴宪平日就对他多加斥责,自己终究只是过继,不能得他欢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赤白脸地冷冷说道:“父亲终究是信不过我,我终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若是我两位哥哥在时,父亲也这样说他们吗?”
“你!”裴宪气得浑身颤抖,伸出手指指着裴迈,良久不语,半晌才颓然叹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把你当做我亲生儿子。若是挹儿、瑴儿在时,他们若像你这般不晓事理,我早都用家法惩罚了。正因为你不是我亲生儿子,我才骄纵与你,这样下去,我怎么对得起裴家的列祖列宗?”裴宪说着说着,痛苦地闭上双眼,老泪纵横,本来心底已经平复的创伤竟又隐隐作痛。
裴迈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跪下说道:“父亲,孩儿知错了,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裴宪摆摆手,长叹道:“也不怪你,这历代裴氏宗族,要接掌裴家族长之时,都是意气风发,盖由我裴氏正当如日中天,日后你接掌裴氏之时,正是我裴氏跌入低谷之时,你的艰难本就无法想象,便是换我当年,也难免不忿,你起来吧。”裴迈这才起来扶住裴宪,裴宪又耐心为他解释裴氏日后的处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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