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风缓缓流过高黎贡山,漫山的绿叶簌簌地摇曳着,似要挣脱而去,飞上天空,粗壮的树扎根在深沉的地下,吮吸着黄泉。太阳不遗余力地把光芒倾洒在广袤的土地上,照耀着万物生长。
伊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鲜有洛克的林间小道上。此时乃是下午,虽未入夏,阳光亦颇为充足,很快便把空气晒得滚滚发烫,直扑而来,热得他流了一脸汗水。登顶后,他倚在树旁,望着眼前的一片绿景。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悠悠传入耳中。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只浑身紫色的宠物也倚在一旁,耷拉着翅膀,痴痴地望着远方出神。身旁,一把浅紫的利剑笔直插在地上,忧郁地吞吐着剑芒,可任凭灵剑如何努力,身旁的主人就是不抬头看一眼。眼前的宠物便是那可怕的堕天使——伊芙利特,这在整个洛克王国已是人尽皆知,可他并不是洛克,自然不知道它的身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悄悄地把身子挪了过去,打量着它,它依旧没有抬头理会。此时的他注意到,它那紫色的双翼有些微颤,似乎是受了伤。
“你怎么了?”
伊芙利特没有回答。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到你。”伊尔微笑着问道。它还是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望他一眼。伊尔没有泄气,又往它那儿挪了挪身子,想要继续提问,没想到它忽然站了起来,猛地抽出利剑,把剑尖对准他的喉咙。伊尔大惊,急忙后退。幸好,它并没有冲上前来,倘若真的那么做,我决计是跑不赢它的,等我停了,或许它就该痛下杀手了吧……伊尔暗暗松了一口气。此刻,利剑正直直地指着他,丝毫没有摇动,剑身上也没有附着一丝泥土,他不禁暗暗咂舌。“你帮不了我的。”伊芙利特面无表情,可言语间分明透出一股不甘和落寞。“你走吧。”它放下剑,坐了下去,望着前方的风景。站了一会儿,伊尔平复了乱跳的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过去,见它没有理会,又坐到了它的身旁。
炙热的风在树荫的驯服下变得清凉,缓缓流淌在树间,掀起丝丝尘土,片片叶儿时沉时浮,相互拥挤,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树儿们在悄悄密语。
伊芙利特忽然开口,打破了许久的沉寂,问道:“你为什么想帮我?”
“或许是因为……你受伤了吧……”
它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让我做你的宠物?”
闻言,他摆摆手,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帮你……”
“我不是宠物。我是天使。”
“啊!”
“想必你也不是洛克吧?洛克们都知道我。”
“……”
“但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堕天使。”
他的心扑通一声猛地跳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往外边靠了靠。
“怕了?”伊芙利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摇了摇头,“能说说你的故事吗?”
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难道我触怒了它?他的心一沉,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当然。”沉默了一会儿,它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往草地上一躺。
看到它的笑容,他松了一口气。
望着蔚蓝的天空,它缓缓说道:“很久以前,主创造了天界,所有天使都诞生于此并受命于他,而最早诞生的天使——我姐姐——大天使伊诺斯特成为了天界的最高掌管者。我们共同进退,肩并肩地守卫着天界。也曾像现在这样,躺在油油草地上,仰望无垠的星空,听风,观雨,品雾。
但是,在所有天使中,只有我的羽翼是紫色的,只有我是使用暗元素的,只有我……是反对主的,因为我不喜欢被别人束缚。我被看做是异类,幸好,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做什么它们所不能容忍的事,所以,它们只是称我为堕天使,而没有理由把我赶出去。
直到那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和姐姐谋划,想要反抗主,解放整个天界,她没有答应。这也就算了,我不怪她,可令我万万没有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封印了我的羽翼,把我驱逐出了天界!”它紧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天上的白云,仿佛那就是伊诺斯特,“而理由,竟然是我策划暴动,扰乱天界秩序!可笑!”
伊尔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怎么看?”伊芙利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伊尔干脆利落地说道。
它倏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那你想不想我做你的宠物?”
“不想。”
“为什么?”
“你是堕天使。”他才不要做一个堕天使的主人呢!
它低下了头,细声地说道:“可是……我想……”
“你疯了吧!”
“不。”它狠狠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听我说,我能被姐姐封印,是因为我是天使……”
“难道你做了我的宠物就不再是天使?怎么可能!”
“你错了,天使一旦签下契约,就不再是天使了,也不能再返回天界,所以,封印也不会继续生效。”
说了半天,伊尔总算明白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打算利用我解除你的封印,对吧?”
“不,我没有利用你。”他的话令它有些心寒。它跌坐在地上,哽咽着说道:“其实,我可以随便找一个洛克认主,以解除封印,可为什么没有?因为他们不能给我自由,他们只会鄙视我,嫌弃我,厌恶我,以我为耻……我认这样的主,有什么意义?”
的确,它完全可以那样做,可它却并没有。
“我求你了……”
伊尔犹豫了。做主人,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换做是洛克,那还求之不得呢!可它毕竟是天使啊!而且还是堕天使呢!
“可是你能与你姐姐抗衡吗?万一……”伊尔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听到他的问题,它心中闪过一丝喜悦,道:“现在的我是没有能力,毕竟羽翼是天使的魔法源泉,羽翼被封印了,天使就不能施展魔法了。但只要封印失效了,我就能恢复施展魔法的能力,与她抗衡。”
“既然这样……那……好吧……唔……我该怎么做?”第一次做一位天使的主人,伊尔不禁有些紧张,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它。
伊芙利特笑了笑,望了望周围,然后收拢翅膀,从两片不起眼的羽毛间取出一张黑黑的、薄薄的东西,说道:“这是特殊制作的一张契约,不过为了便于携带,只有用水湿润后它才会还原到原来的大小。”
伊尔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望着它:“翅膀还能这样用!”
它耸了耸肩,提起剑,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滴洁白的鲜血流了出来,滴到了契约上。瞬间,契约浮现出了一个闪着白色光芒的六芒星,密密麻麻的晦涩符文围成一圈,环绕在其周围。它把契约递给他,继续道:“但这并不妨碍它的使用。来,滴血后就能完成契约了。”
伊尔接过契约,望了望它,咬着牙,用手小心翼翼地划过紫剑剑刃,顿时,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掉。就在他将要把血滴到契约上时,伊芙利特倏地把契约抢了过去,紧接着,一把流着蓝焰的剑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把契约交出来!”来者朝着伊芙利特大喝一声。
伊尔皱了皱眉,问道:“你是谁?”
她低下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伊尔,目无表情地答了一句:“伊诺斯特。”
伊诺斯特?那不就是伊芙利特的姐姐了?
“哼,你封印了我,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现在连认主也不许吗!”伊芙利特喊道。
“把契约交出来。”剑身上的蓝焰大涨,咄咄逼人,这分明是伊诺斯特以伊尔威胁着它。
“为什么?”
“交出来。”蓝焰渐渐逼近伊尔的喉咙,忽冷忽热的感觉不断传来。略带寒意的风从远处吹来,扫过伊诺斯特无情的脸庞,带走了丝丝温暖。
短暂的沉寂过后,愤怒的它嘶声大喊:“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天使不能认别人为主吗?”
“天使?哼,我早就不是了!”它非但没有理会姐姐的威胁,反而飞快地向远处跑去。羽翼被封印的它不仅不能施展魔法,还无法飞翔,原本的优势成了如今的累赘。它在感叹的同时,脚步越来越快。和她相处了无数日夜的它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伤害伊尔的,否则她就不是大天使了。所以,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离开。
“妹妹!”伊诺斯特急忙念出咒语,聚集魔法元素,想要施展瞬移魔法移动到它的身前,挡住了它的去路。咒语念毕,魔法元素一拥而上,把伊诺斯特和伊尔送进了平行空间。伊芙利特感觉到了元素的流动,急忙加快步伐。忽然,所有魔法元素消失不见。
魔力潮汐!伊诺斯特暗自窃喜。
高黎贡山是洛克王国的边境,山的另一侧是悬崖,再往前便是望不见底的深渊。那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物质,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也不会对生灵产生物理伤害,却若潮汐一般,时常“漫上”悬崖,跑到山顶的一侧,与所有魔法元素相消,因此被称为魔力潮汐。
如果魔法师遇到了魔力潮汐,正在施展的魔法会被打断,并且会受到强烈的魔法反噬。哼哼,姐姐正要施展空间魔法呢,活该她受伤!伊芙利特暗道,不经意间回过头,却没有看到他们俩。糟糕,他们不会是留在了异度空间了吧!它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异度空间是一个尺度小于正常空间的空间,那里充斥着时空乱流——无数空间碎片,没有什么能被其击中还可以幸存下来的。瞬移魔法便是通过魔法元素使魔法师从正常空间带至异度空间,再回到正常空间;因为尺度小于正常空间,加之魔法元素的辅助和保护,所以能达到使物体瞬间移动的效果。一般来说,短距离的瞬移魔法被打断的几率很小,因为其持续的时间很短。但,一旦被强行中断,那么魔法作用的物体(包括生物)将失去魔法元素的引导和保护,停留在异度空间。
异度空间内。
透过羽毛的间隙,伊尔看到几片玻璃似的东西闪着白光,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飞来,越来越快。伊诺斯特抖了抖裹着伊尔的双翼,说道:“好了,别看了。这里很危险。”
伊尔抬头望去,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只是个机器。“你为什么把你妹妹赶出天界呀?”他问道。
“有些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如今怎么了?”他不解。
“这里是异度空间,危险无比,就算是主……你知道主吧?妹妹应该跟你说过。”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伊尔点点头。
“就算是主,也不一定能安全返回。”
“啊!”
她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主辛苦撑着整个天界已经很久了,但世上没有绝对的神,主也不是。那天,他……走了……回归到了天地之间。”
“这样不好吗?你们就不必受他的束缚了。”
“傻孩子,天界可不是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啊。天使不是机器,他们拥有自己的思想,能够作出自己的选择,可以结群,可以战斗,可以划出自己的领地……天界之所以没有乱,正是因为主的存在。如果我把主离去的消息公布出来,你觉得天界还会存在吗?”
那倒也是。伊尔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完成契约?”
“天使本身代表了自由,我不希望它被玷污。但更重要的是,天使都源于天界,‘同源同根’。因此,在契约上,每个天使都代表着整个天界。”
“!”
伊尔还想问些什么,却被伊诺斯特猛地拉到一旁;紧接着,一颗闪着白光的东西从她的背后穿过胸膛,带出了一滴滴银白色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那东西丝毫没有停留,直直地射向了远处。她依旧面无表情,却在脸庞上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别怕,别慌。”她把手中的利刃塞到他手中,然后一把抱住了他,飞快地说道:“剑你拿着。等你见到了妹妹,帮我转告给她:天界由她掌控,必要时可以用堕天使的方法……现在,我送你出去。”说着,她全身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光芒,他只好闭上眼睛。
很亮,哪怕他的眼睛早已紧闭,仿佛他跟前的不是伊诺斯特,而是一轮明日。四周却是静悄悄的,落针可闻,似乎这只是在演一部无声电影。
光线渐渐弱了下来。
躺在草地上的伊尔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伊芙利特?你的姐姐呢?”
它没有说话,只是拾起一件东西,那是伊诺斯特的翅膀,被压在了自己底下,他急忙站起来,可却没有见到她。于是,他顺着翅膀摸去,结果,他发现……
那羽翼竟然长在了自己背上!
他望着伊芙利特,想要得到答案。
“她把天使之翼给了你,她……她……也就……”泪止不住从它眼中流出,划过脸颊,悄无声息地落下;那流火之刃也倚在它的身旁,发出阵阵哀鸣。
“给……?”他感到不可思议,翅膀还能给别人的啊?等等,给?难道……!
话音尚未落下,它已是与他相拥而泣。倾洒而下的泪珠染透了他的衣服,淹没了他的心田。
结果不言而喻,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抱着它,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望着远方。天边已经缝上了一圈晚霞,夜幕也将在不久后落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