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头上带紫檀莲花冠,素纱遮盖长发,隔着纱能窥见几根新鲜的白发。她的面容依然还看得出年轻的痕迹,手掌则更加细嫩,若是猜测年龄,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八岁。
可是莫离如今已经三十七岁了,三十七岁的年纪,已经出家二十年。
尉迟长空坐在莫离对面,看她慢慢的倒水,斟茶,每一个步骤都极尽优雅,南唐物阜民丰,崇尚享乐,生活中每一个细节都融入了享乐的极致,哪怕是喝一杯简简单单的清茶。
“姑姑的茶总是叫人好等。”尉迟长空笑着,莫离浅笑:“着急的话就别来我这里喝茶。”
自尉迟长空登基以后,梁弼杀了太后把持朝政,人人只看到梁氏风光,都忘了皇帝只是个四岁的孩童。丧父丧母,被人呼来喝去,梁弼对他不甚爱惜,奴婢更加阳奉阴违。尉迟长空那时认为,自己大约不可能活下来。
早已出家不理世事多年的莫离却突然回到宫中,挺身而出,将尉迟长空带至大智寺抚养。饶是梁弼权倾天下,也没敢拦阻莫离护着尉迟长空。
梁弼忌惮的一则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敢当九千岁,却不敢迈上万岁的宝座;二则莫离出家之前下嫁蓟州孙氏,孙氏一门忠勇,朝中一大半兵力在孙氏的手中,虽然莫离已经出家不再是孙氏的媳妇,但谁也不敢把莫离和孙氏剖开对待。
尉迟长空还记得,那年姑姑青布纳衣下的身躯瘦弱不堪,却牢牢把自己搂在怀里,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尔等敢拦着我出宫,就要想清楚后果!”
“姑姑的好茶,等多久都值得。”尉迟长空笑着喝完,将茶杯放下,静室中并无旁人,尉迟长空却不似一贯的散漫,正襟危坐态度严谨。
莫离自斟自饮:“心中有事不妨说出来。”
“姑姑洞察。”尉迟长空暗地里笑笑,脸上却严肃起来:“侄儿依着姑姑的话,与北国质子交好,只是北国那边果然出了变故,姑姑从前说北国若有变故可喜可忧,如今侄儿是应该喜还是应该忧?”
莫离放下茶盏细细看着尉迟长空,这孩子长得真快,一转眼就已经是个挺拔的男人了。莫离偶然想起先帝,总会颇为感慨,先帝早丧,将一副沉甸甸的家国天下交给一个四岁的孩子,莫离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从被压得喘不过气到理清了所有头绪。
“北国民风与我们南唐不同,他们笃信天父地母,北国质子既然是王城巫女选出的,纵然他孑然一身,也会有很多人拥护。因此若北国王城贸然反悔,咱们该喜。”莫离看尉迟长空面露喜色,眉头一皱,尉迟长空紧忙收敛神情。
“可是北国质子的父王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哥哥刚刚杀了巫女篡夺王位,而王城没有动作,咱们要等。”
“等什么?”尉迟长空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很想立刻冲到艾孜克的宫殿去告诉他,然后放艾孜克回去,可是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这么做不妥当,因此只能装作自己一无所知。
“王城默许,也就是王城也在等,若草原上其他的部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城反悔就有了先例,到那时咱们就该忧了。”莫离叹了口气:“但愿北国人如我所料,会有人动手讨伐,这样咱们才能确定是不是该帮着北国质子。”
莫离的话提醒了尉迟长空,他的境遇和艾孜克的境遇十分相似,都是身后没有雄厚的力量支持。尉迟长空惆怅:“姑姑,侄儿与北国质子相交难得,惺惺相惜,若换了质子,说不好是个什么样的人,侄儿私心还是希望艾孜克能够继承北国王位。”
莫离知道尉迟长空所言非虚,也对尉迟长空这话颇为赞许:“你能够将人情看得重要很好,姑姑一直担心,梁弼会影响你的性格,把你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姑姑,侄儿永远也不会学梁弼的样子。”提起梁弼,尉迟长空更是咬牙切齿。
“陛下。”莫离看着尉迟长空的表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陛下要时刻谨记保重自身为上。”
“姑姑,静安师傅说,皇商尤氏愿意投靠于我。”尉迟长空将这个好消息给莫离分享。
莫离很生硬的平静回答:“陛下,我早就说过,我只能为你点拨一二,具体陛下要怎么做不必跟我说,陛下要收揽哪些人也不必告诉我。”
“姑姑也太小心了些。”尉迟长空会错了意,他以为自己这样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令莫离觉得不安全了。
莫离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姑侄二人沉默片刻,尉迟长空找了话题与莫离说:“梁弼的侄女儿不知发了什么疯,近日去她哪里,她竟然口口声声说愿意为我去死。”
莫离皱眉:“陛下,她是你的皇后,你该尊敬她一些。”
“她是梁弼的侄女儿,何况我也不想娶她。”尉迟长空不以为然。
莫离无奈:“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决定什么,还不都是听梁弼摆布,难得她对你倒是一往情深,你就算真嫌弃她,也莫要寒了她的心,她肯为你所用也是好事。”
“我才信不过她。”尉迟长空却听不进去。
“居士。”静室外侍奉的姑子发声询问:“主持到了。”
尉迟长空与莫离对静安都很尊敬,二人起身相迎,静安进门毕恭毕敬行礼,莫离急忙招呼人拦下:“主持多礼。”
“陛下,居士,老衲贸然来访是有一件事情相询。”静安颇为犹豫:“尤昊自海外行商归来,要拜见陛下,下个月佛诞寺中人多正是时机,只是怕被别人发现陛下前来会见梁弼。”
莫离脸色有些发冷,一言不发,尉迟长空皱眉:“朕去哪里梁弼都知道,瞒住梁弼恐怕不易。”
静安也是犹豫此事,他们在寺中商议的话题内容梁弼无从得知,但是见过什么人梁弼却可以轻易打探到,若是被梁弼发现尤昊纠缠其中,恐怕就会下手除掉尤昊。
尉迟长空想了又想,忽然一笑:“我倒是有个妙计,只是腌臜一些,不知主持是否嫌弃。”
“老衲愿闻其详。”静安大喜,心中哪里还会觉得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