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的饥民妇孺，甚至连方外之人的尼姑都不像羽仁次郎想象的那样柔弱。“怀柔之计”在这些中国人的身上毫无作用，羽仁次郎面对中国人的韧性无计可施……
此时，发生在成安县的惨剧并没有引起国民党南京政府的注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旷日持久的淞沪战役上，没有空中力量的支持，中国军队伤亡惨重，节节败退。10月25日，在冀南小城成安县发生大屠杀的同时，在淞沪战场上，中央军第78军第18师朱耀华部防地被日军突破，朱耀华放弃位于上海西北的战略要地大场，上海岌岌可危。在这种严重的态势下，******和军事委员会的高层们又怎么会注意到华北小城成安发生的壮举与惨剧呢？
10月26日清晨，******疲倦地关掉台灯，拉开窗帘。窗外雾气蒙蒙，总统府大门上的青天白日旗蜷缩在浓雾里隐约可见。******头疼欲裂，他整夜未眠，思考着淞沪战局，决定改变淞沪之战的阵地，让军队转移到苏州河南岸，派留一个团死守闸北。秘书送来牛奶和报纸，然后小心翼翼地退身关住房门。
自卢沟桥事变以来，看报纸、听广播成了******最感痛苦的事，每天收到的都是些让他或心惊、或震怒的不利消息，可身为南京政府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兼军事委员会主席，他必须承受这种压力。******皱着眉头打开《申报》，头版是大篇幅关于淞沪战役和日军第20师团进攻娘子关、国军防线多处被日军突破的消息，他匆忙地翻过。第二版是关于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改编的动态和对军长叶挺的专访，******皱了一下眉头，把报纸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他抿了一口牛奶，手一抖牛奶洒在报纸上，牛奶把《申报》的最末一版浸湿了一大片。这时，一块火柴盒大小的文字吸引了他——河北成安县军民杀倭五百余，日寇疯狂报复屠城。
******慢慢放下报纸，重重吐出四个字——忠勇可嘉！
他扶着额头深深叹息，一个小小的成安县尚且能做出如此壮举，若中国各地军民都能这样以必死的决心共同抗倭，那中日之战将会是一种别样的情形。
10月26日凌晨，大名县晨雾迷蒙。傅睿明被哨兵唤醒，他在办公室见到了蓬头垢面的李修武、周维德和池林。如果不说话，傅睿明根本无法辨认出李修武。相别不远，可是李修武已经变成另外一副模样，鬓发如霜，形销骨立，加上残破的衣服，根本无法和一个县长的形象联系起来。
“傅厅长！我把成安丢了！”李修武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他的哭声打破了省政府和国民第一集团军司令部的宁静，许多办公室窗口都陆续亮起了灯。
“修武慢慢说。”傅睿明把李修武搀在椅子上。
“傅厅长，还是我来说吧。”周维德把整个战斗的情形叙述了一遍。
李修武仍旧在大哭：“可是由于我的指挥不力，没能及时疏导好百姓避难，现在成安已经被日本人屠城了！”
“屠城？”傅睿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修武啊，成安军政警各界恪尽职守，百姓不畏牺牲，你们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举，虽然最后丢掉了成安，但以日军的人马装备，成安人敢于自保已属难得，加上成安的防御力量错综复杂，你一介书生能居间调停不易，这个结果只能怪我们国力孱弱，日寇凶残。”
“傅厅长，我要面见冯治安省长。”李修武哽咽不止。
一个健朗的身影推门走进傅睿明的办公室。
“不用找了，我自己来了！”河北省主席、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大踏步走了进来。
“冯主席，我把成安丢了，请治罪。”李修武虽然在电话里和冯治安通过话，但与这位曾经声名远播的抗日将军见面还是第一次。卢沟桥事变当夜，冯治安曾经和张治中将军一起指挥过喜峰口战役。时任第37师师长的冯治安命令宛平驻军：“寸土都不许退，可采取武力自卫。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设若冲突，卢沟桥即是你们的坟墓！”这道振聋发聩的命令曾经鼓舞了无数的抗日军民。无怪乎日本特务机关会对冯治安加上“顽固抗日分子”的标签。
“这怪不得你！”冯治安坐到沙发上，招手示意大家坐下，“你也曾经在电话里向我求援，我当时不也拒绝你了吗？谁让咱们国力不昌、国弱民贫呢？成安失守，不惟你有责任，咱们在座的包括南京的蒋委员长都有责任。”
“我自感罪孽深重，愿意自杀殉职。”李修武垂着头。
冯治安猛地一拍茶几：“口口声声要自杀，看来书生真是百无一用！如果打一次败仗自杀一次，我冯某早就死一百次了！你并非是不怕死，而是在逃避，在逃避历史责任，在逃避你做县长的责任！”
“冯省长……”
冯治安一摆手：“成安小城寡民，能杀敌五百实在是惊天之举，虽然我的兵力捉襟见肘，但这次我一定不能让成安百姓的血白流。驻守成安的是刘汝明的部队吧？”
“是姚大寿营长的部队。”
“姚大寿已经和68军军长刘汝明联系上了，他们现在驻扎在成安县的大金山村。加上你们的各路民团恐怕不下千人，为了一举光复成安，我将命令刘汝明部派出一个旅参加攻城。”
李修武惨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冯司令……”
冯治安站了起来：“李县长的面子大啊，两个集团军的司令都得听你的命令。刚才第20集团军的商震总司令给我来电话了，说是成安的军心民气实在难得，成安有你这样不畏死、有担当的县长更是难得，他恳求我能派兵光复成安。”
“商将军也知道成安的事了？”李修武吃惊地问。
“别说商将军了，恐怕南京的蒋委员长、延安的共产党毛润之都已经知道成安的壮举了。”冯治安说，“用兵是生死之事，李县长先休息一下，然后我派兵护卫你回成安，找到姚大寿后由你们商定作战方案，一鼓作气拿下成安城！”
“我替成安县的十万百姓谢谢冯主席了！”李修武兴奋得泪流满面。
“何谢之有？”冯治安神情黯淡地说，“我等军人本来就是要保家护民，成安沦陷有我们军方的莫大责任，我们尽份内之事而已。修武，你也知道现在到处都在用兵，我第一集团军能拿出一个旅收复成安，也是为了回报成安父老为抗日付出的代价。”
李修武用力点了点头。
羽仁次郎的肩章又恢复成了两条杠和一颗樱星，这是土肥原的亲自授命。
摆脱了山口尚林的束缚，羽仁次郎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座小城的主宰，他在天皇像前虔诚地发誓，一定替帝国管理好这座得之不易的中国小城。在七日人间地狱之后，这个战争狂人开始变得冷静下来。他明白，要想让这些皇军治下的异族人彻底“归化”单靠暴力统治是行不通的，除了武力之外，还要彰显皇军的“慈爱”，扶植傀儡政权，实行“以华制华”。
在羽仁次郎的长远规划中，实施的第一步就是改变形象，他要让成安的百姓看到皇军“仁爱”的一面。于是，一群由汉奸和亲日乡绅组成的宣抚班成立了。
寥落阴森的大街上，突兀地响起了锣鼓鞭炮声。
这是非常滑稽的一幕：一群人打着“日中亲善”、“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标语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几辆骡子车，上面拉满了面粉。在骡子车的两边是笑容可掬的鬼子兵，在成安百姓的印象里，这是他们第一次赤手空拳地上街。而且这些原本面目狰狞的日本人手里还多出了一个糖果袋，他们微笑着向从门后偷窥的孩子们招手，并晃动手里的糖果施以诱惑。孩子们的嘴角流着口水，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
“小家伙，快过来。太君不打人，糖果大大地好吃！”有汉奸谄媚地替日本兵说话。
糖果的诱惑抵过了对杀戮的恐惧，有孩子大着胆子跑到街心接过日本兵的糖果，然后一溜烟跑回门里。
有了一个活生生的榜样，孩子们再也无法按捺心底的渴望，他们纷纷跑到街上向日军讨要糖果。日本兵干脆把糖果撒了一地，孩子们亢奋地叫嚷着争抢成一团。还有的日本兵拿着糖果在逗弄孩子：“说，大日本皇军好！”
孩子的眼睛跟着他手里的糖果在转动：“大日本皇军好！”
日本兵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递给他一把糖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