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快，把伤员抬回城里！”陈国良声嘶力竭地大喊。
正午的秋阳高高地悬在半空。
天高云淡，缕缕残烟在孤城上升腾不绝，满是孔洞的青天白日旗在风中噗噗作响。北城墙下，尸横遍野。李修武和姚大寿、巴特、周维德默默地行进在田野里，四周早已没有了枪声，寂静来得如此诡异。李修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必将写入中国抗日史的战绩竟然是由他们创造的。
一面被战火燎去半边的太阳旗斜挂在棉花棵上，它在风中无力地浮动，殷红的太阳犹如恶魔充血的瞳仁。
“去你妈的！”姚大寿一把扯掉太阳旗踩在脚下。
“姚营长，日军的尸体已经清点了吗？”李修武问。
“正在清点，估计少不了。”姚大寿说。
“姚营长，咱们两支部队到底谁杀的日本兵多？”巴特问。
姚大寿仰天大笑：“巴特连长，你我都是中国军人，无论谁杀得多都是中国军人的荣耀，何分你我呢？”
“姚营长说的好！”周维德激动得难以自抑，“这些年小日本之所以能横行我泱泱中华，其根本就是国人习惯于内斗。同是中国人何分你我？”
“姚营长，说的在理，这次就算我们平分秋色吧。”巴特嘿嘿憨笑。
“报告姚营长，”一个军官跑过来，“已经清理战场完毕。日军共死亡500人。”
“500人？！竟然折了日军半个大队的人马！”
李修武静默许久：“诸位，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军在哪个县城曾受到如此重创？”
周维德摇头叹息：“遑论县城，就是一些重镇恐怕也没有这么多的日军伤亡。”
“我军民伤亡情况怎么样？”李修武问军官。
军官接着汇报：“日军逃窜残敌先后在县城周围的高庄村屠杀十余人，在范耳庄剖腹残杀百姓十余人，在曲村杀死百姓三十多人，烧房屋百余间，并将一位痛骂日本兵的老人钉在墙上活活烧死。县城的守军、百姓共牺牲数十人，受伤人数正在统计中。”
李修武缓缓抬起头，苍茫的原野中这座小城显得异样孤独。就是这座三里城郭阻拦住了日军滚滚南下的战车。
“如果都像成安城这样，以区区倭寇何能在我中华大地横行无忌？！”李修武幽幽慨叹。
远处，一阵阵欢呼声山呼海啸般席卷过原野。
城上，硝烟滚滚，守军们站在城墙上举枪欢呼，有人在挥舞着68军的军旗。城下，百姓和各路民团应声对城高呼，书写着民团番号的各路旗帜在风中招展。
靳大柱用红缨枪挑着一个日本兵的钢盔仰头大吼：“板顺爷，二柱，我给你们报仇了！”他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高粱茬刺破膝盖，鲜血洇红了裤子，他兀自不管不顾地磕头。他不仅仅是在向板顺爷和二柱磕头，还有这块忠义千秋的皇天后土！
赵洪亮从昏睡中醒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许多模糊的人影在眼前忙碌。何神父正坐在床头观察着他的神色。
“没什么大问题了，休息几天就好了，如果伤口再往下一点儿……”何神父用毛巾擦了一下赵洪亮额头的汗水，“小伙子，你是好样的。”
赵洪亮轻轻闭上了眼睛。
何神父蹒跚着走出病房：“秀娟，你照顾好他。”
赵洪亮猛地一睁眼，一个穿护士服的少女正背对着他用药棉擦拭针头。
“我来为你打针。”秀娟转过身。她戴着口罩，目光如同一潭秋水波光粼粼。战争伊始，城里所有的医生都被招募进了县医院，秀娟虽然没有医生执照，但从小跟着何神父学医，她对医护工作并不陌生，于是报名做了何神父的助手。
“是你吗，秀娟？”赵洪亮的心狂跳不止。
“你发烧了，现在必须止烧。”秀娟答非所问。
赵洪亮艰难地翻身：“秀娟，我是不怂包……”
秀娟沉默良久：“我看到了，你跟你父亲不同。”
赵洪亮鼓足勇气：“我希望你能接纳我。”
秀娟摇了摇头：“洪亮，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但我的心只属于一个人，永远。”
“……是陈国良。”赵洪亮的脸色惨白如纸。
秀娟点点头：“没有人能代替他。”
陈国良搀着吴栋梁走进病房。看到秀娟的背影他疑惑地问：“秀娟？”
秀娟摘下口罩怔了一下，随即抱住陈国良：“国良，你没事吧？”眼泪打湿了陈国良的肩膀。
吴栋梁尴尬地假装咳嗽，赵洪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事，就是手破了点儿皮。”陈国良轻拍秀娟的脸颊。
“我看看。”秀娟捧起陈国良的手，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情，“还说破了点皮，划了这么大一个伤口。”
“吴警长刚取出弹头，你帮他拿点儿消炎的药。”
秀娟答应一声转身去药橱取药。
陈国良走到赵洪亮的床前：“洪亮兄，你感觉怎么样？”
赵洪亮在枕上微微点头：“谢谢你救了我。”
陈国良轻轻为赵洪亮掖了掖被角：“我非常敬佩你的勇气，等你伤好后咱们再痛饮畅谈。”赵洪亮点点头，忍着快要满溢而出的泪水。
陈国良刚要说话，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打闹声。吴栋梁猛地站起：“怎么回事？！”他忍着肩痛快步走出医院。
“秀娟，我先走了。”陈国良赶紧跟上去。
“药，吴警长的药！”秀娟举着药包站在门口眷恋地望着陈国良的背影。
街上，一群守军士兵和杨老宽的部下正扭打在一起。
“住手！”吴栋梁摸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喧闹的人群刹那间归于沉寂。
“干什么你们？！”吴栋梁声色俱厉地喝问。
郭明亮跑出人群向吴栋梁敬了一个军礼：“报告吴长官，我们奉命收缴日军枪械，可是这群土匪愣说武器是他们缴获的，拒绝充公……”
“妈的，说谁是土匪呢？”杨老宽分开人群，“这些武器就是老子的队伍拼死换来的，为什么要给你们？”
郭明亮瞪着眼睛作势要骂杨老宽，吴栋梁连忙拦在中间：“杨司令，我来说句公道话。我们所有的民团必须要进行统一指挥，缴获的战利品也要统一收缴分配，如果各打各的，咱们今天就不会取得这么大的胜利。”
土匪们发出一阵喧闹声，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用性命换来的武器要交给守军。
“吴警长，这些武器可都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杨老宽硬着脖子加重了语气。
“杨司令，这场胜利成安军民都付出了血的代价。你们既然是抗日民团就要听从统一指挥，不能再有土匪作风……”
“土匪？！他们这些黑狗子根本就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看，杨司令，咱们还是回家吧！”杨老宽的队伍顿时变成了一群暴怒的狮子。这些天，守军严密的监管和纪律约束早就让这群散漫的土匪失去了耐性，这次枪械之争不过是一个借口，他们其实是在逼迫杨老宽表态。
杨老宽的嘴唇不住地哆嗦：“吴警长，原来在您心目中我们仍然是一群土匪！”
“杨司令……”吴栋梁很为刚才的话懊悔。
“老子不干了！”杨老宽把胳膊上的民团袖章一把扯掉，“反正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土匪，老子干脆回杨岗村做土匪去！”
“走，回家做土匪去！”杨老宽的队伍叫骂着向南城走去。
郭明亮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枪，吴栋梁一把按住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