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比试的第二天黄昏,廖离终于熬到双方重回同一个起跑线。他手下的乡勇经过一整个白天的休息后,体力恢复正常,个个龙精虎猛。
“各位。”
伐木前一刻,廖离高呼一声,将人聚到身前,开始做开工动员,“这两天没能让诸位睡好吃好,是廖某准备不足,思虑不周,廖某在此向各位道歉了。”
众乡勇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当。廖离却不管,实实在在地冲他们鞠了一躬,然后扬声道:“为了弥补廖某的过失,我决定这次伐木结束后,每人再加五十两银子,以表歉意。还望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这话一出,九名乡勇心花怒放,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胸口散向全身各处,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再加五十两!
整整六十两银子啊!半年都不用干活了,将军大人果然豪爽,出手太大方了。
“将军大人请放心,我等一定全力以赴。”团练教头抢先表态。
“是的,将军大人,小人不会让您失望。”又一名大汉表态,迅速提起大斧,来到一棵粗大的铁棘树面前,抡斧就砍,力量十足。
“走,干活去!”
接下来众人纷纷表态,争先恐后地冲向铁棘树,专挑大的来。
廖离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可惜他这份笑容只保持了半夜,就迅速褪得一干二尽,没能坚持到第三天早晨。
“什么?斧子砍坏了,没法再用?”
廖离看着团练教头手中的斧头,心中一阵发慌。大斧的斧刃已经参差不齐,像被狗啃了一样,甚至连斧面上都有几道浅浅的裂痕。这柄大斧已经彻底损毁,除非重新回炉,否则无法再用。
“快,快去叫他们都停手,把斧子都拿过来看看。”廖离再次发出多此一举的命令。
团练教头没说什么,转身喊另外八名壮汉过来。八人很快提着斧头来到廖离身边,廖离仔细查看一番,心中略安。
这八把斧头还好,斧刃虽然都有细小的缺口,但还没有彻底损坏,还有得救。
“谁会打铁?”廖离问道。话刚一出口,他就迅速意识到,刘向当时为什么不先选壮汉,而要去选一名铁匠。
那小子一定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好毒的眼光,好深的心机,他为什么能算得这么准?
一柄厚重的大斧用来砍普通树木的话,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也没问题。然而廖离万万没想到铁棘木会如此坚硬,这才不到两天的时间,大斧就不能用了。
“将军大人,”一名稍微瘦弱点的大汉诺诺地答道,“小人会一点,曾经做过几个月铁匠学徒。只是好多年没再打铁,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些斧头修好。”
“好!”廖离大喜过望,连忙鼓励道,“只要磨平斧刃就行,并不困难。放心,你一定行。”
“可是……”那汉子皱着眉,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些斧头都破损成这样,光磨还不行,要先用烈火把它们烧红,再用榔头敲。榔头可以用斧头代替,但小人要先搭个炉子,用来提高火焰的温度,不然烧不红它。”
廖离愣了愣,脑中闪过樵夫所说的石桶,那东西难道就是为此准备的?
“那你现在就去搭炉子。”廖离一愣之后迅速回过神,及时对伐木计划作出调整,下令道,“去两个人帮忙搭炉子,再去一个人捡枯树枝,剩下的人先用砍柴刀应付。还有一柄完好的大斧,教头,就交给你了。”
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
廖离却无法平静,刘向的后招一个接一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必须重新审视这次伐木比试的走向。
他仔细回忆一番,很快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有后招。渔夫和猎人用来改善伙食,铁匠用来修理伐木工具,最后剩下一名木匠。那小子第一个选的人就是木匠,这个人的作用显然更大,是干什么用的?
***
山头上,王郡尉兴致盎然地观察着双方的进度,一点也不感到困乏。
按理说随时观察比试双方的动静是裁判组的职责,他不是三位裁判中的任何一位,并不需要熬夜。但他的兴致却比任何人都高,白天要看,夜里依然要看,丝毫不觉得累。
原因很简单,十三部武铠已经近在眼前,伸伸手就能够到,他兴奋得睡不着觉。
九年了,上余郡守备军终于能称得上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铁血大军,这种时刻如何能睡?必须亲眼看着。
当然看归看,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有打击朔北军团的机会,王郡尉不想放过:“孙都督,情况似乎不太妙啊。那位浑球校尉到底行不行?依下官看,不行的话就干脆认输吧,省得殿下也陪着干耗,没法好好休息。”
孙瑜这次没有沉默以对,反而淡然道:“行百里路半九十,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赢。王郡尉,还有一天呢,别高兴得太早。”
“是么?”王郡尉反讽道,“下官到想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翻盘。”
“那就慢慢看吧。”孙瑜说完这句后立刻闭口不言,手枕着额头,似乎困顿得想睡觉。
王郡尉心中一动,很快找了个借口向齐王请辞,回到自己的营房中。然后他将值夜的蒋军侯唤了过来,问:“边军有没有异常?”
蒋军侯摇了摇头:“山上的几个人都没动静,一切正常,山下的沐洵不见了。”
沐洵就是白面中年人,刘向不认识他,蒋军侯在军中多年,一直都很留意边军的动向,对这个人早已熟识。
“人不见了?”王郡尉心中一突,脸色迅速往下沉,杀气凛然地下令道,“立刻带人下山,把人给我找出来。必要时,杀!”
“诺!”蒋军侯抱拳领命,转身而去。
人走后,王郡尉坐在案前,陷入沉思中。案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微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一阵轻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入,灯焰在风中左右摇摆,他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笃!
轻微的扣门声忽然响起。
“谁?”王郡尉倏然惊醒,扭头看向屋门,右手则摸上腰间的长剑。
门外静悄悄的,没人回话,一个白色的小纸条从门缝中塞了进来,悠悠然飘落在地。
王郡尉迅速起身拔剑,一个箭步奔至门后,右手长剑护身,左手则猛一拉木门。
屋外一片昏暗,没有人。天上群星闪烁,营内廖廖几根火把,散发着游离不定的火光。
“奇怪,会是谁?”王郡尉疑惑地呢喃道。然后退入屋内,关上木门,俯身捡起地上的纸条,再展开一看。纸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玄匕。
玄匕是金阙国的制式斥候型轻铠,拥有变色潜行的功能。
不好!
王郡尉心中一惊。
勒离山距离上余城不过十里地,快马冲刺的话,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赶回边军大营取武铠。而现在是深夜,山中光线昏暗,如果有一名铠武士斥候刺杀已方的乡勇……
这么一想,他坐不住了,迅速走出小木屋,来到查军侯的营房。
“郡尉大人?”查军侯打开房门,揉了揉睡眼惺松的眼睛,惊讶地问道,“大人,您这是……?”
“进屋再说。”王郡尉闪身进房,等查军侯把门关紧后,嘱咐道,“你立刻派人回大营,让另外八名武铠士全部出动,去河滩那边暗中保护刘总教头的手下。”
查军侯吓了一跳,睡意瞬间消失无踪,急问道:“大人,边军要对刘总教头下手?”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不排除这种可能。”王郡尉摆了摆手道,“事不宜迟,快去吧。”
“诺!”
查军侯领命,披上一件单衣,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进言,“大人,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咱们……”
“本官心中有数,去吧。”王郡尉脸色淡然,就像内里暗流涌动、表面却一片平静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