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离的目光在刘向脸上一扫就收,很快就神情漠然地转身,恢复刚刚的姿势。似乎这样一个小人物,还不值得他投以过多的关注。
他的神情没有变化,眼神也有变化,没有诧异,没轻蔑、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就像看路边的一块小石子,看到了,知道了,也就结束了,仅此而已。
刘向将他这份表现完完整整地看在眼中,神色同样没变,只是闭上眼睛,对小蝶说道:“带我去高台。”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双眼又有轻微的刺痛感,祭司的祝福虽然神奇,但也没到手到病除的境地,不闭上眼睛不行。
小蝶依言牵着刘向的手,一步步走向观礼台。她对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东张西望瞧个不停,一边还在小声问:“那些人杵在那里干吗?都被施展了定身术么?”
“嘘,别多问,是哥哥嘱咐他们这样做的。”
“哦。”小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没再多问。
两人一路而行,小蝶突然脚步一顿,尖声叫道:“大坏蛋!”
刘向吓了一跳,连忙睁开双眼,转身去捂她的嘴巴。这个动作他只做了一半,中途就停了下来,因为他也看到了小蝶口里的大坏蛋——那个白面中年人。
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就在守备军大营中!
此时这人已经换上一身皮甲,那是朔北军团统一样式的武铠内甲。而在这人身旁,还站着八个同样身穿武铠内甲的武将。其中一人是曹猛,正板着脸,漠然而视,一付完全不认识刘向的模样。另有两人跟曹猛一样,也是驻扎在上余城北方的边军将领。
剩下的五位刘向不认识,但是,这五个人的形象,跟各处分馆传回的踢馆人画像一一吻合。
只一瞬间,刘向就明白了,找自己麻烦的果然是边军,这帮人全是廖离的手下。
这五人全都身穿武铠内甲,自然全是铠武士。而白面中年人站在这五人身前,隐隐是他们的上级。很显然,这是一支铠武士战队,而且还是多一个编制的铠武士战队。
这样的铠武士战队军中有不少,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叫做铠武士卫队,是高级将领的贴身护卫。
果然是边军在搞鬼,又是你,廖离!
刘向心头狂怒,扭头看向观礼台。
观礼台上的人全在扭头往这边看,不仅是观礼台上的人在看这边,全营的人几乎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小蝶的这一声尖叫声音不低,如今营中又很安静,全营的人都能听到。
廖离同样转身往这边看,刘向和他第二次对视,却很快结束。廖离的目光转到小蝶身上,而刘向的眼睛又开始疼了,只能闭上双眼。
“是刘向么?上来吧。”
齐王浑厚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刘向一听,连忙握紧住小蝶的手,防止她失控动手,同时轻声道:“先不理他,带我到台子上去。”
那白面中年人阴笑两声,闭口不言。小蝶冲他龇了龇牙,转身牵着刘向的手往高台那边走。
台上有人先下来了,刘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王郡尉,声音很熟悉。
“小刘,怎么这么晚才来?殿下都传唤你三次了。——咦?你眼睛怎么了?”王郡尉压着声音问道。
“谢郡尉关心,眼睛没什么事,休息两天就好了。”现在场合不对,刘向也没多说,边走边问道,“我带着我妹妹上台去没事吧?”他不太放心把小蝶独自留下,那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这个……”王郡尉有些迟疑,他见过小蝶,知道带上去肯定不会出问题,不过事关齐王安危,他做不了这个主。
“一起上来吧。”齐王浑厚的声音再起响起。
刘向心中一凛,刚刚他跟王郡尉说话的声音很轻,没想齐王隔这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听力着实了得。齐王显然是一位实力强大的灵武士,腰间的那把佩剑不是摆设,而是杀人利器。
三人很快来到高台,刘向先嘱咐小蝶站到后面别出声,然后向众人一一抱拳行礼。他现在的身份是守备军总教头,按军中的礼节行礼就行,不用跪拜。
“刘向,听王郡尉说,这次军阵演练是你一手安排的,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平时也像这样训练么?”齐王没问他眼睛的事,直接问队列操练。
刘向不敢说谎,这种事一查便知,不可能骗得了齐王,老实回道:“回殿下,如此安排的用意是体现我军的威武军容,将守备军旺盛的斗志、高昂的士气,以及不屈的战斗精神展现出来。卑职一直以为,训练一军的战斗技巧容易,培养士兵的顽强意志则很困难,所以比较注重这一点。至于平时,确实没有按此方法训练,不是卑职不想,而是条件不允许。因而只能搁置,留待后用。”
“哦?你的意思是,这种训练方法很有必要?效果很好?”
“是的殿下,卑职以为,用此方法训练,可以迅速让将士们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勇气和士气皆来源于纪律,只要达到令行禁止,我军将无往而不利。”
“嗯……”齐王轻嗯一声,似乎在考虑这个方法究竟可不可行。
边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哼:“哼,花架子,不堪一击。”
刘向一听就火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往边上一瞄,发现说话的正是廖离。不过刘向没出声反驳,廖离不过是一名校尉,顶头上司孙瑜都没发话,他居然就敢当着齐王的面说守备军不堪一击,这件事显然没那么简单。
齐王还在沉吟,似乎根本没听到这句冒犯的话。孙瑜却立刻扭头,训斥道:“胡说什么?在殿下面前岂有你胡说的份?还不快谢罪!”
廖离砰地一声抱拳行礼道:“末将不会说话,罪该万死。不过末将也是实话实说,还请殿下见谅。”
刘向心中冷笑,有这么谢罪的么?听听,他说的是实话,说实话的人有什么罪?齐王要是以此定他罪的话,岂不是要背上听不得实话的恶名?
孙瑜勃然大怒,扬手就欲打,口中喝道:“你这浑球,说什么浑话?”
刘向再笑,原来是浑人说浑话。跟浑人计较,那齐王岂不是也是浑人?况且浑人也能挂着校尉的头衔,同时行使参将的权力么?还真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啊。
齐王自然不会让孙瑜打下去,然而他本人却纹丝不动,好像正陷入沉思中,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动手的是毕闲,轻轻一翻手腕,孙瑜扬起的手就压不下去了,似乎有一团厚垫子枕在他的手腕下面。
“孙都督,还请息怒。廖校尉年幼无知,殿下不会介意的。”
毕闲轻飘飘一句话,就给廖离打上年幼加无知的标签,同时又点明他校尉的身份。年幼无知显然不适合当校尉,反击异常犀利。
“毕大师所言极是。”孙瑜毫不尴尬地收回扬起的右手,又愤愤然道,“这浑球确实不配当校尉,回头我就撤了他的职,否则哪天被人割下脑袋挂在城门上,就丢咱们金阙国军方的脸了。”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骤然一僵。
守备军的校尉赵刚半年前就是被流寇给割下了脑袋,挂在城门上,孙瑜却故意提起这茬,用心极其险恶。所谓揭人不揭短,他这话是摆明了在打守备军的脸。谁都知道守备军齐王的部下,打守备军的脸,就是打齐王的脸。
刘向心中一沉,彻底明白了边军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拆抬的。
不过他依然没动,他知道自已人轻言微,在这种场合还说不上话。而且他相信其他人一定会作出反应,主辱臣死搁哪都是至理,齐王的手下不可能无动于衷。
刘向半眯着眼睛左右一扫,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齐王的手下还真有些无动于衷的意思。
上余郡郡守袁飞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心思好像飞到天边去了。那名身穿锦服的中年人正定定地看着校场,似乎对观礼台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毕闲也不说话,只是拿怪异的眼神看孙瑜。王郡尉涨红了一张老脸,但就是不出声,也没动作。
至于后面的几位,更是一动不动,如木偶般站着。
刘向心中疑惑,再仔细一看,发现其他人确实是不想动,而王郡尉却是不能动。刘向注意到了,毕闲背在身后的一根手指正指着王郡尉,显然是他在搞鬼。
这是什么意思?
刘向不明白了,都没反应,还不让别人反应,难道是要我回话?
自己不过是个挂名的总教头,身份跟孙瑜差了十万八千里,有资格插嘴么?
气氛僵了足有十秒,刘向感觉眼睛又在疼了,正准备闭上双眼,忽然看到毕闲向自己瞥了一眼。
得,看来真是要我回话。回什么好呢?
刘向略一思索,闭上眼睛的同时悠然开口道:“殿下,卑职另备有一物,可否献来一观?”
齐王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终于从入定状态恢复正常,转身背手而立,看向校场,轻轻吐出一个字: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