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太子下马，双手虚扶，阳光照耀下，太子冷然威严的面目显得更加夺目，而他脑后似乎有一圈耀眼至极的金灿神华。
“谢殿下！”百官及围观百姓都起身，退到两边排成长队，让开一条宽阔的大道。
太子坐上百官准备好的轿辇，穿庭过市，只听得一路无数惊呼崇敬和赞叹尊恭，他恍若未闻。
皇宫内东宫和长乐宫都细细打扫得一尘不染，看太子的意思而择住处。
太子自然回了东宫，然而不等他歇息片刻，便立刻有内务府的管事，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的人上门，说是已经拟定好登基大典的日子，定在后日，内务府和礼部早已将一切布置妥当，特来询问太子的意思。
太子也不甚在意，当即点头恩准。只是在他们出宫门的一瞬间，加了一句：“本宫会在登基大典上一并册封前后晋君王李观渡为威护候，赐婚李观渡和顾杳止，并封顾杳止为一品诰命，将太原及其周边九座城池一并划为西郡交由威护候掌管，你们要准备好。”
“太子殿下隆恩浩荡，如此仁德对待降君，必使天下归心，南唐永昌！”
太子轻笑一声，挥手命几人退下，礼部尚书犹豫了一瞬仍旧问道：“太子殿下准备给婳伞姑娘什么位分，微臣也好一并准备。”
太子脸色一变，看了看礼部尚书，思虑片刻便开口道：“她怀有皇嗣，又救驾有功，便册封正一品……”他话未说完，婳伞突然从花园夹道中走过来，跪在太子身前：“太子殿下，属下有欺君之罪，请太子殿下不必册封了！”
礼部尚书等人一惊，太子深深皱眉，命了婳伞与他进大殿，并屏退左右，将殿门深掩。
“说吧，是怎么回事？”
太子背对婳伞，负手而立。婳伞扑通一声跪在殿上：“属下痴心妄想，以为有了皇嗣，逼走太子妃，殿下就会回头发现属下的好。但是数日以来看到殿下魂不守舍，心中洞明殿下对太子妃用情至深，属下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殿下的心，是以属下悔悟，不愿再欺瞒殿下。其实——那晚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对属下做什么，您早上醒来看到榻上的血迹是属下用匕首割了手腕留下的。而太原城中那名大夫诊出属下有喜也是属下事先买通了的……属下欺君罔上，罪不可恕，请太子殿下发落！”
太子脸色终于变得一阵青一阵白，豁然转身死死盯着婳伞，双手握成拳状，几乎有筋脉要破体而出。
经婳伞这样一说，他倒依稀记起来，那晚他听到有人呼喊他，像是疏锦的声音。于是黑暗中他神志尚不清醒，压倒了那名女子。
后来神识清明了一些，借着帐外的月光他看清身下的女子像是婳伞，便翻身将她推下榻去，模模糊糊又晕厥至天明。醒来时发现婳伞仅着里衣与他同躺在榻上，起身后又发现榻上的血迹，便以为自己……
怪道那日婳伞替自己研墨时被他发现手腕上的伤痕会那般惊慌，以至打翻砚台墨盘。
“你……”太子只说得出一个你字，却再也无法说出其他的什么责怪的话了。责怪她又有何用啊，事情也无法挽回。
终究太子只是大叹一声，丢下一句：“本宫也不想罚你了，你便随李观渡和顾杳止一起去西郡吧，顾杳止是本宫的妹妹，务必保护好她。”
婳伞泪流满面，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谢殿下不杀之恩！”
太子绕开她开门出了大殿，吩咐礼部不用准备册妃之事了。
那三人都是人精，想来大概能猜个三五七八分的，便都应了不多言只管退下。
暖风吹得花千树。
太子独行于东宫花道，往日与疏锦的回忆都涌上来，玄衣飞扬，凌落一地花枝，一身落拓。
东宫门外，守卫拦住陈烈，不让他进去。陈烈只好绕到东宫后方，左右看了看均是无人，便直接运起灵力飞过宫墙，落到太子东宫大殿。
刚一落下，便立刻有大批禁军围上来，惊动了不远处的太子。
他面色不虞，走上前来，见是陈烈，心知他定是来找疏锦的。便挥退了禁军守卫，对陈烈冷声说道：“本宫知道你来这做什么，不过她在太原城就已经和本宫分开了。”
“她走了？”陈烈愕然，随后又焦急地问：“那她去哪里了？”
“她说……去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见一个必须要见的人。本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临走之前她说过，再也不会回来了。”太子低笑了一声，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嗓音开始沙哑。
陈烈喃喃念着：“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他在此与太子相对无言，停了许久，不禁还是叹息着离去：“罢了罢了，正如唐明帝所言，这都是命数，我强求也强求不来。只是太子殿下，若有一天，你见到了她，记得帮我转告一声，就说我一定会完成她的愿望——好好活着。”
太子点了点头，看着陈烈一袭红衣渐渐消失在眼帘，却失了初见时的嚣张。
他不由问了一句：“你去何处？”
“涉足天涯。”
……
混沌净土。
疏锦从空中坠下，正当她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双手稳稳地环住了她。
她睁眼，却难以相信。
来人一头雪色长发，绿瞳笑面，温柔如阳光：“绯瓷，我来了。”
“扶音……你真的还活着吗？”疏锦眼眶泛红，伸手去触摸他，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怎么会这样？”
扶音仍旧笑着：“我只剩下魂体了，所以你摸不到我。”
“那怎么办？你可以像我一样附身在刚死的人身上啊，你可以的。”疏锦望着扶音的脸，快要急得哭出来。
扶音摇了摇头，不等他说话，疏锦体内的灵力修为终于全部被抽空，不省人事。
“绯瓷！”扶音脸色一变，担忧不已，落地后便立刻将她放在地上准备渡气。混沌老祖也飞身靠近，阴笑道：“原来你也没死！真是让老夫佩服你们——不过今日你们倒真的是要死了！”
说着他便是攻过来与扶音战在一起。
两人大战倒没有注意到疏锦，此时疏锦脸色白如扶音的长发，心脏处缭绕的紫黑之气瞬间消失，一抹神圣至极的光晕从她丹田处透出来，周遭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进她的身体。
感受到四周的灵力变化，混沌老祖脸色惊变，猛然一掌打向扶音。扶音倒退数丈，实质的人像再次虚幻起来。两人一起低头看向疏锦，只见她平躺的身体竟然缓缓升到半空，一弧七彩的光罩将之包裹。
下一瞬她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双瞳变为金色，破开光罩的一刹那恐怖的灵力令山河震荡。
破而后立！
在太阿山下的洞中饮下的那杯仙酿此时终于完全发挥了它的作用，渗透入疏锦的经脉，疏锦现在的灵力几乎达到之前的三倍。
混沌老祖看着状况不由惊怒交加，喝问道：“你这是佛骨的作用可不死不灭么？”
疏锦冷笑一声，再次祭出九枚封天印，声势却比刚才浩大得多。扶音飞近来，笑道：“看你似乎还差了一枚封天印。不过不要紧，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本体便是白泽。”
她皱起眉头：“你已经这样虚弱了，怎么能……”
“我已经这样虚弱了，其实就算好好地待着不做什么，我也活不过十天。倒不如替自己报仇，来吧，绯瓷。别犹豫了，让我死得有意义点。”扶音的语气仍然轻松，丝毫不像在谈论生死。
疏锦看着他，良久也笑了一下：“好。”
她的灵力一进入扶音的虚影，便看到他的人像开始扭曲，随着旷古的气息袭来，他身形顷刻变为浑身雪白的神圣古兽白泽。
混沌老祖一瞬间开始心慌，见势不好扭头就要逃。但疏锦哪肯放过他，凤凰混沌梼杌三兽拦在他左面，麒麟饕餮重明拦在他右面，白泽夔牛真犼拦在他后方，疏锦立于庆忌身上，拦在混沌老祖正前方，将他团团围住。
“老夫跟你们拼了！”混沌老祖怒吼一声，浑身开始膨胀，大量紫黑之气翻滚成浓云一般汹涌而来。
疏锦浩瀚的灵力连成一道屏障将那团巨大的紫黑之气连同混沌老祖一起困住，同时十大神兽纷纷酝酿出最大的杀招一齐攻击在混沌老祖身上。
“啊——”
天际传来一声惨叫，混沌老祖连渣都没剩下便彻底化为了灰烬。
疏锦收回九枚封天印，还来不及跟扶音说一句话，便见到那尊白泽神兽的影子渐渐虚无，最后消散在云间。
唯一不忘的是他消失前绿色的瞳孔深深凝望自己的眼神。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而净土下方的众弟子们都一阵骚乱，随后大笑起来，拍掌称叹。
疏锦望着他们想了想说道：“净土解散吧。”
弟子们瞬间死寂一片。
在疏锦落地缓缓走出净土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更为大声的笑声。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啊是啊……我都好久没见过我爹娘了，不知如今他们……”
如此云云。
半年后。
金陵城宫内七重楼阁之上。
又是一年冬，大雪纷飞，唐威帝花镜羅一袭龙袍立于此处，眼神遥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入目所见的河山皆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梅花和山茶开得比去年好，纵使被积雪压住，也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花苞。
红白镶嵌如画。
君沐漓被他派去了前北梁掌管一干事宜，他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帝王，当得他好寂寞。
潮打空城寂寞回。
“琅嬴。”身后有女音传来，熟悉到令他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
唐威帝花镜羅不敢回头，他怕这又是自己臆想的幻觉。
身后女子款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笑吟吟地凑近他：“琅嬴这是什么态度？”
他猛然伸手紧紧抱住疏锦。
“你怎么知道我的字？”花镜羅将头深深埋进疏锦的颈间，她感到脖子上传来温热的湿润。
“是姜姑姑告诉我的，说是你母后这样叫你。”
良久花镜羅才放开她，轻轻弹指替她拂去肩头雪花，伸手揽着疏锦的腰遥遥俯视十万里浩大江山。
“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是啊，但是我去看望杳止他们小两口的时候，遇到了婳伞，她就顺便把真相告诉我了。我怕你一个人在深宫里面会想我，所以就回来了。”
“噢——陈烈临走前让我转告你，说他会好好活着。”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纯真的人……他去哪里了？”
“天涯。”
疏锦点点头，随后将头靠在花镜羅肩上，笑着回答：“好远。”
“好在我离你很近。”花镜羅轻笑一声。
“是啊，很近。”
“我突然想起来，那时候你在那杯酒里看到了什么？”
“……凤凌九天。”
……
多年后史书记载：大锦元年六月一日，太子花镜羅登基，号唐威帝，改年号为锦安，大赦天下。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册封太子妃嵇绯瓷为皇后，封号锦懿。一生**仅皇后一人，恩爱不疑，如民间夫妇然。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