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九百二十三年初春,乍暖还寒时候,北梁帝都长安城内桃花如期盛开,暗香萦袖,似乎分外静好。
皇宫深处欢若亭。
正有一男一女执子对弈,棋盘上黑子被白子杀得节节败退,男子捻起一枚黑子,良久又轻轻放回棋罐中,败局已定。
女子一袭白衣,水袖连风,逶迤而去的拽地长锦在翻飞,丰肌清骨,神人之姿。她唇角微微勾起,潋滟的桃花眼中似乎分外清澈又似乎深不见底,“你输了。”
“你的棋艺真是越发精湛了,这教你学棋左不过一年时间,还记得你当初在我手下走不出三个回合,如今却已能在十个回合中将我逼得自动认输了。”男子着竹叶青白袍,墨发玉冠,疏星朗月,一个浅笑即是一断**香,说不尽的如沐春风。
女子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深了,此时忽然有风吹过来,含了满园幽香拂过她皎白如梨的裙裾,只听她幽幽的说道:“想必南唐大军不出三日便会攻进长安了吧。”
“你似乎心情不坏?”男子一挑眉,饶有兴致的反问。这刀光剑影国覆宫倾的事情在她口中说出来却变得风轻云淡,如同饮茶一般平常,真是十分怪异,尤其是想到她的身份......
“不然呢?”女子笑得越发欢快,那绝世的姿容如同洪荒唯一的光芒映入他的眼底,在荒年黯世中开出了一朵圣洁的莲花。
“这似乎不是你应该有的情绪呢,尤其是在此时————”男子顿了顿,继续说到:“在这北梁即将覆灭之时。尊贵的北梁十七公主,魏疏锦殿下!”
疏锦慢慢收敛了笑容,“这乱世中王朝更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即使再悲伤也不可能挽回北梁国祉。若是说到应该以身殉国的话......”说到这里,她低了声音,语气淡然却斩钉截铁,“呵......我魏疏锦的命可是重要得多!”
男子点头,笑中自有深意:“那么何以见得南唐可在三日中攻破长安,大军直入?”
“半月前太子寿宴,梁元帝大宴群臣,欢歌艳舞,好不热闹!却不想右相叛乱,暗地里投靠南唐,就在这喜极时刻,大开城门,南唐大军长驱直入,短短数日便已攻至长安城百里外的渡河。梁元帝草草集结五万大军与之对抗却大败于渡河,梁元帝与一众大将均被俘,数万兵马全部归于南唐麾下,其后势如破竹一路攻致长安城外,你觉得以我那二姐魏陵嘉,刚满十七的太子以及两万禁军可以撑过三日么?”魏疏锦突然眯了眯双瞳,又加了一句,“更何况是被誉为‘修罗战神’的南唐太子花镜羅率军亲征!”
男子听后不置可否,但他眼中的欣赏却已然默认了她的话。“唔......说起二公主魏陵嘉,倒真是不得不让人称赞一声美人呐!”
疏锦没由来的觉得不爽,眉头皱到一半却立即松开,下意识勾起唇角:“你最好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九皇子花镜唯殿下,作为南唐质子,美人到了最后一步说不得便要拿你做人质,而你那太子哥哥肯定不会愿意你回去和他争夺太子之位,为了永绝后患,那么就只有......行罢,我要回宫去了,祝你好运。”说完她便起身离开,身姿聘婷,步步生花,花镜唯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问道:“你可知这欢若亭的含义?”
疏锦脚下一顿,回头笑如灿花,温婉清澈,那眸子里闪动的光芒敛尽世间风华,只是那么一瞬让人觉得,明月疏柳的韶华**,掩不住她出尘的风姿,一切都苍白褪色。
只听得离去时她缓缓说了十个字,“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长素宫。
疏锦刚刚踏进宫门,便见到唯一的一名宫女正在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
她唇角泛起惯有的笑容,懒懒地出声:“你这是在收拾什么呢?那对镯子和那只金钗,还有那件绣竹锦衣不是本公主的么?”
那宫女身子一颤,还未打结的包袱掉到地上,珠宝散了一地。
“啧啧,还有这么多本公主的东西啊——”
那宫女脸上一阵冷汗,猛地推开疏锦跑向宫外,疏锦摇了摇头,不屑一顾。
“其实,我没打算跟你把东西要回来的,你要就拿走啊。”
反正,国都要破了,你拿着这些东西,也出不去。
第三日正午,阳光明媚至极,可东宫中的一众女眷却似乎觉得很冷,均挤在一起瑟瑟发抖,面容哀戚,更有甚者直接掩面低声哭咽。
“终于还是攻进来了吗......”二公主魏陵嘉面带决绝,转身说道:“如今我北梁国破,我等本该以身殉国,但我等死不足惜,可我北梁太子还在,父皇还在,我等若死了,他们身边还有什么可用之人,所以今日我们被俘,各位必须忍辱负重,互相扶持,终有一天必能光复我北梁国祉!只要父皇不死,太子不死,我北梁就不会亡!”
魏陵嘉的豪言壮语充分鼓动了一众女眷的激情,就连生性懦弱的太子魏柯也生出一种肩负重大使命的荣誉感。
“似乎少了一个人......”魏陵嘉环顾四周,豁然记起来,“十七公主怎么没来?”
几名年长的嬷嬷瞬间脸色讪讪,一名尚宫站前一步说道:“回二公主的话,那十七公主生母不过是一名贱婢,而十七公主面容少时被火烧伤后,行为便疯疯癫癫,奴婢怕她到了这东宫有失皇室体面,故不曾派人通知十七公主。”
魏陵嘉犹豫了一瞬,便点点头,她那十七妹在三年前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说胡言乱语,动作粗俗,就单单她那如鬼一般丑陋的脸魏陵嘉也不想再见。
“呵!这北梁已亡,还有什么皇家体面可言!再没有比亡国更有损皇家体面的事了吧?”来人一身玄色甲胄,手持长剑,剑身反射出冷光,衬得他冰冷精致的眉目越发寒冷,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射出充满野性的狂妄和极具侵略性的铁血之气。
“你!”魏陵嘉被这直白的嘲讽气得满脸通红,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辩解,只好讽刺道:“你南唐当初将一国皇子送往我北梁做质子时不也丢尽了你南唐的脸么!如今本公主早已派人将南唐九皇子暗杀,就算你南唐攻入长安,照样救不回你的九皇弟!”
“哦?是么?”花镜羅冷冷一笑,寒光逼人,“可能要让二公主失望了,你派去暗杀我九皇弟的侍卫早就已经被换成了本宫的人,所以————”
“所以很荣幸,本皇子可以再次见到如此美丽的陵嘉公主。”花镜唯一展低扇,笑着从东宫大门处进来,然后看着他口中的美人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绿,最后由绿转黑,活脱脱一个调色盘。